吴岩想起来四年前, 他得知时深年出事, 连夜从国外飞回来看到那一幕。
山里医疗条件落后,时深年受了伤, 不好挪动。山路崎岖,怕路上颠簸, 一直都是请各种权威的医生来。
他身上的伤并不太严重,只是伤口受到感染。时深年天生体质与旁人不同, 一点细微的感染, 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时深年发了几天几夜的高烧,一直昏昏沉沉,时而清醒, 烧却怎么也褪不下去。
几位医生都说, 他这是意志力坚定,若是意志力差一些的,早就撑不下去了。
到了最严重的阶段,他们甚至对时永兴说出了准备好后事这样的话。
吴岩在国外听到消息,一刻都不敢耽搁。
他到山里的时候,恰好时深年醒来。
他换上了无菌的防护服,进了无菌室,看向躺在洁白病床上的时深年。
对方依旧发着高烧,却面无表情, 淡淡望着天花板。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地往这边望了一眼。
看到是他,又波澜不惊的别过眼去。方才的那一抹激动, 似乎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时深年以为他是顾清晏,而顾清晏一直没有来。
吴岩听说,他只在第一次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挣扎的睁眼,异常清晰的问:
“晏晏来了吗?有没有哭?”
没有人敢答话,他的晏晏没有来,甚至顾清晏已经被时永兴送走。
时深年没有得到回复,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时永兴发了话,谁也不许提起顾清晏。
即使在后来,医生说时深年也许撑不下去了。提议将他昏迷时候嘴里一直重复喊着的那个女孩接过来,也许有那个女孩在身边,他会更加坚强。
时永兴只是阴沉的看着医生一眼,静默许久,异常冷酷的拒绝:“我时永兴的儿子,还不需要靠一个女人来救。”
吴岩是通过他父母转述这一段场景的,他母亲哀愁满面,泪花噙在眼眶中,低声喃喃:“作孽啊,小语这场爱情,害了自己害了儿子。”
吴岩站在病房中,先是仔细给时深年检查了一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时深年没有求死的念头。
他尚还算配合,只是身体状况太差,约摸着要在无菌室躺上好长一段时间。
按照他的身体,日后也必须事事小心。以前他已经活得足够克制,日后却要更克制。
吴岩鼻子发酸,嘴里却故意说着难听的话:“我来的时候听到你那个便宜弟弟问你那个小后妈,说是不是时深年死了之后就没人欺负他们了。”
按理说,像吴家这样传承百年的大家族。家里长辈逝世,能够前来拜祭的人也颇为讲究。
像季静这种小三上位的身份,并不被允许进入这一片山区。
只是老人们都过世了,谁也不想去因为这点规矩得罪时永兴,便允了他们一起来。
吴岩在来的路上听到了角落里这样的对话,故意露出半个身影,吓得那一对母子拔腿就跑。
他心中不觉悲凉,更恨不得时深年立刻好起来,打破那些人心底潜藏的恶念。
时深年听了这话,也不过淡淡掀了下眼皮。
吴岩站在他的床头,继续道:“顾清晏没有来,她不会来了,她答应了时永兴的交易,彻底离开你了。”
时深年这下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吴岩以为他是想通了。
在他的印象中,时深年一直是那样的强大。当初吴语茵去世,时深年幼年时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便被送回了吴家。
时永兴将季静和时灏带回时家,准备重点培养私生子。
当时吴家上下气得直冒白烟,却也无济于事。
要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也无计可施,只能抱着小小的时深年安慰,告诉他爸爸不要他了也没关系,他还有奶奶。
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结果,小三正式进门,私生子便有个家族继承权。
但才六岁的时深年,早已布置好了一切。
两年后,利用一个谁也没有做到的项目,让时永兴刮目相看,重新对大儿子有了兴趣。
时永兴是典型的唯利是图者,他的眼里没有感情。不管哪个儿子,谁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利益,他就偏向谁。
一开始,比起神经质的大儿子,他更偏向正常的小儿子。
但大儿子如此聪慧,即使不正常,那也无所谓。
天才从来不是正常人。
反而是平平无奇的小儿子,遭到了他的厌弃。
时深年重新被接回时家的那一刻,吴岩就清晰的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这样强大而骄傲的人,是不会被打倒的。
吴岩松了口气,只要能把高烧褪下去,时深年应该不会有事了。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想其他,就听到耳边一声低喃,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说不清是怎样的感觉,只是吴岩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整个空气都变得压抑。
好像连他也变得难受起来。
时深年低声道:“她早就想离开了,这样也好。”
吴岩再转头看他,只看到他微微闭上的双眸。眼皮轻轻颤了一下,因为受到感染,嘴唇惨白,脸上毫无血色。
吴岩也是这一刻才知道,这个男人并不是打不倒的。
他是这样伤心。
吴岩后来才知道,这些天断断续续醒来的时候,时深年处理了一些文件。
是关于遗产和财产转移的。
如果他死了,四分之三的财产会无条件转移到顾清晏的名下。
剩下的四分之一,会捐给以他母亲名义成立的慈善机构。
时永兴早就被夺了权,为此跳脚也没有用。
幸好时深年撑下去了,所有人,包括季静,都真心实意松了一口气。
时深年活着,至少她还是豪门太太。
时深年死了,她要陪着时永兴一起流落街头。
四年之前,吴岩就知道,时深年逃不掉顾清晏这个魔咒了。
要怪只怪,他们两人都没有幸福的家庭。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在一起,注定了无法很好的相处。
吴岩不想劝其他的,起身去倒了两杯山泉水:“来,我们以水代酒,碰一杯。”
时深年看他一眼,没有接他的杯子。
吴岩也不在意,自己干掉了那一杯水。
“你这样不行,你现实生活中不敢撩她,网络上总敢吧?你都开小号窥屏了,那就撩她,勇敢点,撩不到就换一个号。她又不知道你是谁,你怕什么?”
时深年没有理他,只是将他倒的那杯水端起来,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小口。
顾清晏从剧组回去,跟乔云一起去吃了个晚饭,跟她说起配一个助理的事情。
等到这部剧播出,顾清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接下来他的工作会很忙,没有时间再充当司机。
顾清晏应了声好,说不配助理也没事,她自己开车就行。
乔云是领会过顾清晏的车技的,一脚油门能登上极乐。
他笑着说宁可多花一点钱,也不敢让顾清晏自己开车。
两人说笑的时候,车子抵达小区地下车库。
顾清晏下车,两人告别,她便进了电梯。
她的公寓在十六楼,一梯一户需要密码。电梯叮的一声,顾清晏低着头在包里找房卡,心底琢磨着换一个指纹锁,不然每次找卡都很麻烦。
还未摸到卡,头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晏晏,怎么回来这么晚?”
顾清晏冷不丁吓得心窜了一下,她一向胆大。即使吓得要命,还是硬生生忍住快要突破喉咙口的尖叫。
她冷静下来,面无表情的抬头看着对面那个被自己称为父亲的人。
顾清晏嘴角微微抽动,男人穿着精心剪裁的定制长风衣,一双皮鞋锃亮。
手里拿着的皮包只要不瞎,就能知道价值不菲。
梳着大背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岁月在他这张脸上,留下了一丝微小的痕迹,却丝毫不减当年的魅力。
中年风度翩翩的男人,轻轻笑一下,眼尾的纹路反倒写满了故事。
有学识,有身份,儒雅英俊。
足以勾到任何一个寂寞的女子。
顾清晏看着那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脸,若要说起来,陆志丰对她唯一做的好事,便是给了她这张惊艳绝伦的脸。
虽然他偏心陆海晏,陆海晏却偏偏没遗传到这张足够颠倒众生的脸。
顾清晏每每想起这一点,便不觉得那么不公平了。
生活是那么公平,陆海晏每次看到她的脸,都恨得咬牙切齿。
顾清晏想着那一幕,不自觉嘴角逸出一丝笑意。
陆志丰看着她,温和的问道:“怎么那么晚才回来?爸爸在这里等了你半个多小时。”
陆志丰若是再聪明一点,不要总在言辞间中强调自己的付出,也许他还能更上一层楼。
可惜他还不够聪明,总是自私的只想到自己。
顾清晏索性不掏房卡了,她不愿意让陆志丰进门。
她拉好包拉链,也不回答,就静静看着陆志丰。
陆志丰不觉女儿的不耐,一味道:“这个公寓我看过了,一般般,家里的任何一套房产都比这里好。你妈也真小气,就给你住这种房子,顾一城生日的时候,可是送了一个亿的别墅。”
他还以为这是顾胜楠给顾清晏买的房子。
顾清晏只觉嘲讽,她轻轻咬了咬舌尖,淡淡道:“那爸爸送我一套别墅吧,我这里也住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