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澳洲部队的机场上已停了两架布里斯托战机与一架DH.9运输机,与我同行的是老战友罗斯·史密斯,他是经特地遴选,要驾驶新型的亨德里—佩奇型运输机,这种新机型在埃及仅此一架,也是萨蒙德最珍贵的宝贝。萨蒙德愿意割爱,让这种飞机飞越敌军战线,而且只是从事送补给品这种低层次的任务,足以显示他对我们多么器重。
我们一小时后便飞抵乌姆泰耶,发现已人去楼空,所以再转往乌姆索拉布。大队人马都已转进此地,装甲车在外围形成防御网。阿拉伯人听到我们的引擎声,尚不确定敌我,所以到处找地方躲藏。聪明的骆驼各自散开在平原上,自行啮食肥美的牧草。休伯特·扬看到我们机上的标志后,发出降落讯号,并在他与努里·赛义德清理出来的停机场上引燃一枚信号弹。
罗斯·史密斯一降落,便急着去丈量这座克难机场的长与宽,驾驶兵正在准备早餐时,他面露微笑前来与我们会合。这个场地让亨德里—佩奇型机降落没问题。休伯特·扬告诉我们,昨天与前天敌军都来猛烈轰炸,炸死了几名正规军与几名皮萨尼的炮兵,每个人都烦得要命,所以他们决定连夜撤到乌姆索拉布。那些白痴土耳其人还在轰炸乌姆泰耶,其实我们只在中午与入夜后才会去汲水。
此外我也听温特顿提起他炸铁路的行动,很有意思。他遇上一个不认得的士兵,并以他的破阿拉伯语向那名士兵解释他们的进展有多么顺利。那名士兵先向真主感谢一番,然后消失在黑暗中,不久机枪由左右两侧开始朝温特顿扫射!不过,这时温特顿已完成爆破任务,所以毫无伤亡地安然撤离。随后纳西尔来找我们,告诉我们某人受伤,某人阵亡,某派系已就续,某些已经加入我们,某些则已打道回府——当地的所有传言。我们这三架亮晶晶的飞机已使大部分阿拉伯人恢复信心,他们不断赞美英国,也对自己的勇气与毅力自吹自擂一番,我则告诉他们艾伦比势如破竹的英勇事迹——纳布卢斯、阿富列、拜森、塞马克、海法皆已陆续落入我们手中。听众热血沸腾:塔拉勒激动不已地跃跃欲试,鲁瓦拉族人则大叫着要立刻朝大马士革进军,连我那些挨了重罚仍满脸怨气的护卫队也大受鼓舞,开心地在众人面前吹嘘着要如何杀敌建功。整个营区内洋溢着高昂的斗志与信心。我决定向费萨尔与努里·沙兰提议全力打最后一役。
这时正值早餐时刻,空气中弥漫着香肠的味道。我们食指大动,围坐着准备大快朵颐。瞭望员看到德拉方向飞来一架飞机,于是大叫:“敌机来袭。”我们的澳洲驾驶员赶忙冲向引擎仍热乎乎的飞机,立刻发动。罗斯·史密斯与他的观察员跳入其中一架,矫捷地升空迎击,彼得斯也随后升空,第三个驾驶员则站在DH.9旁边紧盯着我。
我对他装傻。路易斯机枪、准星、表尺、调整环、风向计,射击前先瞄准,依自己与敌机的速度及方向控制调整环。我学过这套理论,也勉强可以将射击要领背出来,然而那只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操练过根本派不上用场。不,我可不想升空去打空战,就算这会令我在这位驾驶员面前丢尽老脸也不在乎。他是个澳洲人,这个爱好冒险的民族不是我必须配合的阿拉伯人。
他太过尊敬我,所以不敢开口。但我们在观看空战时,他却不时以谴责的眼光看着我。敌军共有一架两人座战机与三架侦察机。罗斯·史密斯咬住那架大型战机,双方缠斗五分钟后,那个德国驾驶员忽然朝铁路坠落。它坠入山岭后方,只见坠落的地点升起一道浓烟,我们身旁的阿拉伯人“啊”了一声。五分钟后,罗斯·史密斯凯旋荣归,开心地从飞机内跳下来,高呼在阿拉伯前线打仗真过瘾。
我们的香肠烤得正热。我们吃香肠、喝茶(我们最后的英军补给品,只有在招待宾客时才拿出来),还没来得及品尝德鲁兹山脉的葡萄,瞭望员又挥舞着斗篷高叫:“敌机来袭!”这次彼得斯拔得头筹,罗斯·史密斯居次,特雷尔闷闷不乐地在一旁待命。但敌机看苗头不对,溜之大吉,彼得斯一路追到阿拉尔,咬住他的猎物死缠烂打。后来,在我们移师到当地时,看到那架坠落的敌机与两具德国人的焦黑尸体。
罗斯·史密斯恨不得能永远留在阿拉伯前线,而且最好是每隔半小时就来一架敌机。彼得斯对他的差事羡慕得要命,然而,他还是得先回去驾驶亨德里—佩奇机,将汽油、食物、零件都运过来。第三架飞机要前往阿兹拉克,将昨天留下的观察员接走,我也顺道前去拜会费萨尔。
搭飞机,时间变得很好用。我们在三十个小时内已来回阿兹拉克一趟。我派廓尔喀人与埃及部队回去与大队会合,以便北上执行新的爆破任务,然后与费萨尔及努里·沙兰搭着那辆绿色的沃克斯豪尔汽车,朝乌姆索拉布出发,迎接亨德里—佩奇机的莅临。
我们快速通过平坦的打火岩地段或泥土平原,让这辆马力强大的车子充分发挥特长,岂料运气不佳,有人报告塞拉因族营地发生争端,于是我们前去处理。然而,我们也借机要求他们的战士前往乌姆泰耶,还要他们到铁路另一头散布我们百战百胜的消息,以及为了防止土耳其败军逃窜,经由阿杰隆山区的道路或许会被封锁。
然后我们的车子再度上路。在距离乌姆索拉布二十英里处,我们见到一个单枪匹马的巴达维人往南飞快地奔驰,灰色头发与胡子在风中飞舞,衬衫(下摆塞在腰带内)在背后鼓胀成一团。他改变路径接近我们,然后扬起枯瘦的臂膀吆喝道:“全世界最大的飞机。”接着往南飞奔,到各营区传布消息。
到达乌姆索拉布时,亨德里—佩奇机已经昂然挺立在草坪上,布里斯托战机与DH.9在它的翼下有如小巫见大巫。阿拉伯人环绕在飞机旁赞叹:“他们总算送这架飞机来给我们了,其他飞机和它一比像小鸟一样。”在入夜前,费萨尔拥有庞大资源的消息在德鲁兹山脉与豪兰地区已不胫而走,居民都知道如今我们占尽了优势。
博顿自己也搭这架飞机前来,与我们并肩作战。我们与他交谈时,我们的人员已从机上卸下一吨的汽油,以及布里斯托战机用的燃料与零件,供人员使用的茶与糖,还有口粮,给我们的信件与路透社电报及药品。这架庞然大物于薄暮时分再度鹰扬于天际,前往拉姆拉,并与我们约妥要夜袭德拉与马弗拉克,将已被我们炸得柔肠寸断的铁路交通再彻底炸毁。
我们的任务则是继续进行爆破工作。艾伦比交付的任务是设法牵制土耳其的第四军,直到柴特将他们逼出安曼,然后在他们撤退时再截断退路。这支部队势必会撤退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所以费萨尔决定将努里·沙兰的鲁瓦拉族骆驼战士由阿兹拉克调到我们部队中。如此一来可使我们增加四千名生力军,其中有四分之三是非正规部队。不过他们的战力不容小觑,因为努里·沙兰这个刚毅沉默的老人将族人掌控自如。
努里·沙兰是沙漠奇人,不知道什么叫作争辩。他只有“要”与“不要”,不容别人辩驳。在别人说完话后,他会简洁明快地表达意向,然后冷静地等别人顺从。别人也真的会对他百依百顺,因为他是个人见人怕的家伙。他年迈又聪明,也就是说,既疲惫又失望。他老得令我总是想不透,他怎么会投入我们热血行动的行列。
第二天我在纳西尔的帐篷中休息,与他的农民访客相处,设法由他们众说纷纭的消息中理出个头绪。在我休息时,努里·赛义德与皮萨尼带着两尊大炮,还有斯特林、温特顿、休伯特·扬、装甲车,及人数众多的部队,浩浩荡荡地往铁路推进,靠强攻猛打肃清了沿途的敌军,并炸毁一公里的铁路。乔伊斯与我在攻打德拉前炸毁的那座桥,如今土耳其已用木材搭起一条便桥,也被他们再次摧毁。努里·沙兰穿着黑色高级呢绒斗篷,亲自率领他的鲁瓦拉族骑马战士,搏命演出。在御驾亲征下,那些族人个个奋不顾身,锐不可当,连努里·赛义德都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