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护卫队在山腰排成两长列等着。乔伊斯与一百名努里·赛义德的手下、鲁瓦拉族人、廓尔喀人、装甲车等,留在泰勒拉尔负责掩护;我们则去摧毁巴勒斯坦铁路。我的部队看来像是贝都因人,所以我决定光明正大地走捷径前往穆宰里卜,因为我们已落后许久了。
不幸,我们被敌人盯上了。一架敌机飞过来,朝我们投炸弹。一枚、两枚、三枚,都没打中,第四枚就落在我们中间。我的两名手下被炸倒,他们的骆驼血肉模糊,在地面挣扎。两个人都没受伤,抛下骆驼与队友共骑。另一架敌机再度飞过我们头顶,投下两枚炸弹,我的骆驼被炸得原地打转,我也被震得差点摔倒,只觉得右手肘一阵灼热。我觉得自己受了重伤,于是难过得呼天抢地。眼看再过一天就胜利在望,自己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鲜血由我的手臂汩汩流出,其实如果我没低头看,或许会不知道自己中弹,而继续上路。
我的骆驼被机枪扫射得东奔西窜。我紧抓着鞍头,这才发觉受伤的手臂仍有意识,而且还管用。我原本以为手臂被炸断了。我用左手将斗篷解开,探触伤口——只摸到一小片滚烫的炮弹碎片,小得微不足道,在穿透我层层衣衫后,根本不致造成严重伤害。从我的大惊小怪,可见当时神经绷得有多紧。说也奇怪,那是我首度被飞机打中。
我们分散开来,由于路况很熟,于是疾驰上路,只偶尔停下来,告诉沿途遇见的年轻农民,我们要去攻打穆宰里卜。田埂上全是热心的农民,由各村落中赶来想助我们一臂之力。他们都是自动自发的。但我们长久以来看惯了沙漠部落褐色结实的躯体,所以这些开朗的农村子弟,脸红扑扑的,头发束起来,手脚白白胖胖,看起来太女孩子气了。他们将长袍的裙摆撩高到膝盖处,以利工作,一些比较活泼的还会跟在我们身旁跑一阵子,开我们玩笑。
我们到达穆宰里卜时,杜济·伊本·杜格米来迎接我们,并告诉我们努里·赛义德的部队就在后方两英里外。我们让骆驼饮水,自己也喝个饱,因为在这大热天已忙了一整天,而且还有得忙。我们在古堡后方隔着湖泊远眺,看到那座法国式的铁路车站中有动静。
车站里有几个人影,腿白苍苍的,我们因此判断有土耳其部队在戍守。目标在望,令我们心痒难耐。阿卜杜拉负责带队攻坚,因为我冒险犯难的日子已经结束,我偷懒的借口是必须保重身体以备不时之需。此外,我也想进入大马士革。这次行动如探囊取物。阿卜杜拉发现有谷物以及面粉,还有若干枪械、马匹、饰品等战利品,这使想凑一脚的人兴奋得摩拳擦掌。新加入的助阵者跑过草地,像苍蝇看到蜂蜜般飞奔而来,塔拉勒也如往昔般奔驰而来。我们穿越溪流,一起走过另一岸及膝高的芦苇,直到看见那座土耳其车站就在三百码外。我们可以先攻下这座车站,再去炸毁塔勒谢哈布下方的那座大桥。塔拉勒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土耳其往左右摆开阵势。“没关系,”塔拉勒说,“我认识那个站长。”但在走到只剩两百码时,二十把步枪同时朝我们射击。我们有惊无险地躲入芦苇丛(几乎都是蓟草),连滚带爬狼狈地撤退,塔拉勒边退边咒骂。
我的手下听到他的咒骂声,或是听到枪声,连忙由河边朝我们聚拢过来,但我们担心车站里有机枪,于是将他们撤走。努里·赛义德很准时,他与纳西尔相偕到达,我们一起研究对策。努里·赛义德指出,若在穆宰里卜耽搁了,或许会损失大桥那个更重要的目标。我同意,但也指出若能攻下这座唾手可得的车站也就够了,因为皮克的爆破行动已足以使铁路瘫痪一星期,在一星期后,又将是全新的局势。
所以皮萨尼乐得将大炮架起,展开一轮猛攻。我们有大炮掩护,再加上有二十挺机枪助威,努里·赛义德不久便昂首阔步,戴着手套,披挂礼刀,去接受敌军的投降。
数百名豪兰农民蜂拥而上,朝这座油水丰厚的车站大肆搜刮。男女老少皆奋不顾身地你争我夺,像疯狗般见到东西就抢。门板、窗板、门框、窗框,连楼梯的台阶,全被拆得一干二净。有一枚炸弹炸开保险柜,里面堆满邮票;另一枚则炸毁一长列车厢,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货品。被抢走的数以吨计,散落满地的碎片更是不计其数。
休伯特·扬与我将电报线切断,这里是重要的联络网站,事实上,是巴勒斯坦部队与他们故乡的主要联络站。一想到利曼·冯·桑达斯会在拿撒勒因为电报打不通而咒骂不已,我们便乐得心花怒放。我们故意剪得很慢,像举行隆重仪式般,让土耳其人咬牙切齿。土耳其人缺乏积极的进取心,所以他们的军队需要被“率领”,我们切断电报线,使他们变成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剪完电报线后,我们炸毁停车场,然后栽植“郁金香”——不算很多,但已多得够让敌人头痛了。在炸铁轨时,一架小型飞机由德拉沿铁路前来巡逻,我们“郁金香”的爆炸声与炸起的烟雾把它吓退了,稍后又有一架飞机来找我们。
在掳获的车厢中,有两车载满要送到德国福利社的食品。阿拉伯人一向不信任罐装与瓶装食物,将这些食品几乎全砸毁了,不过我们还是找出若干幸免的汤罐与肉罐,努里·赛义德后来还拿了些瓶装的芦笋给我们。他发现一个阿拉伯人撬开一罐,看了看里面装的东西,骇然地大叫“猪骨头”。那个农人吐吐口水,随手丢了,努里·赛义德赶忙将其余的全搜刮到他的鞍袋中。
载货的车厢中有大汽油桶,还有几车厢的柴薪。在众人皆已满载而归后,我们在日落时将整座车站付诸一炬,大队人马都回到湖泊出水口旁的草地上。
火车燃烧时的烈焰照亮了我们的晚餐,木柴燃烧的火舌及汽油引燃的爆炸直上云霄。我们让手下烘面包,饱餐一顿,养精蓄锐,然后再去夜袭位于西方三英里外的塔勒谢哈布桥。我们原本打算在刚入夜时就动手,但因想先果腹而作罢,然后又来了一批批的访客,因为我们的营火引来半数的豪兰居民。
这些客人都是我们的眼线,所以必须善加招待。我的任务是接见任何一个有消息要说的人,让他知无不言,再将这些消息在脑中重整成完整的影像,以便作明确的评估。但是因为线民人多口杂,众说纷纭,很难理出个头绪。
由北方投奔我们的人接踵而来,有的骑马,有的骑骆驼,有的徒步,数以百计,个个激动难抑,以为这一战已天下底定,纳西尔将在当晚攻占德拉,高奏凯歌,连德拉的地方官员都来找我们献城。如果同意他们的献城,便可拥有车站的水源,而那迟早会落入我们手中。然而,如果稍后土耳其的援军再度反攻,我们可能又会被逐出城外,也会因而丧失德拉与大马士革间的平原居民的支持,但是最后的胜利非得他们相助不可。这是高瞻远瞩之计,以前也早就有此结论,所以我们还是反对占领德拉,再度婉拒朋友的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