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谈后,我们可再度进行光明磊落的战斗。乔伊斯与我决定再度驱车出征,这次目标是阿兹拉克,破坏通往德拉的铁轨。所以我们到杰佛城外迎接凯旋荣归的骆驼部队,他们军容壮盛地在日落前越过耀眼的平原,全军官兵皆为慕达瓦拉大捷而振奋不已,也为在沙漠中无拘无束而开心。巴克斯顿说,他们状况极佳,到任何地方都可以适应。
他们要先休息两夜,再从仓库中领取四天口粮,依休伯特·扬的估算,这刚好够我们用到奥达的营地。所以,隔天一早,乔伊斯和我便由技术高超的罗尔斯开车,悠哉地进入拜尔河谷。我们在水井间遇见艾尔温,他是奥达的亲戚,脸颊光滑无须,面色忧郁。他躲在这里,以求能远离奥达。
我们只在此地待了几分钟,和他一起安排巴克斯顿人马的藏身地点,然后再上路,带着一个年轻又狂野的谢拉雷特人帮我们带路。他习于骑骆驼,这对挑选可让五吨重装甲车行走的路线没什么帮助,但先带他走一趟,以后可以带其他车辆上路。
尔哈高原很好走,打火石质的空旷地面上偶尔有些硬泥地面点缀其间。我们快意奔驰而过,到达金兹河谷的源头,此地的牧草绿油油一片。
阿布塔伊族正在此放牧一群群的骆驼,他们衣衫褴褛,没裹头巾,步枪握在手中,高唱着战歌。他们听到我们的装甲车隆隆驶近后,惊慌失措地四处奔散。我们朝其中五个人的一群追过去,他们正往北方飞速狂奔,十分钟后追上他们。于是他们优雅地盘坐在骆驼上,友善地趋前向我们致意——他们也别无选择了,因为血肉之躯别想与开装甲车的人争吵。他们是贾齐地区的豪威塔特族人,如假包换的土匪,这时一团和气,大声表示很高兴忽然在这里与我碰面。我表现得很冷漠,并斥令他们立刻回自己的营地。于是他们垂头丧气地往西离去。
我们沿着乌姆卡鲁格东侧而行,发现此地路面坚实,但我们走得很慢,因为必须越过许多支流的河道。另外,我们在洪水冲刷过的湿软沙地上,也必须先铺上树枝才能通行。在快入夜时,我们到达适合行李队歇息、草木繁茂的山谷。
第二天早晨,北方清凉的空气与沙漠中吹来的冷风,使我们决定先吃顿热腾腾的早餐,再赶往乌姆卡鲁格与狄尔瓦交会处,然后穿越宽阔的狄尔瓦盆地,再越过低矮的分水岭进入杰夏。此地的浅河道都经由阿马里流入锡尔汉,我打算前往阿马里探勘,因为假如车辆得以通行,一旦阿兹拉克失守,我们便可以转进阿马里落脚。我们在研拟新计划时,总是有无数的“假如”必须列入考虑。
罗尔斯与桑德森经过养精蓄锐,都已容光焕发,他们飞快地穿越长满番红花的杰夏,进入大山谷。到下午,我们看到白垩质的河岸,于是沿着灰色的斜坡进入锡尔汉的水池边。这使我们在撤退时安全无虞,因为敌人机动性不高,无法同时进逼阿兹拉克与阿马里。
以前法拉吉与达乌德曾在此地的水池中嬉戏,我们取那些污秽的池水加满车子的散热器,然后往西行越过空旷的丘陵,直到已远离那些水井,以免土匪在入夜后前来劫掠。乔伊斯与我坐下来观赏落日,看着夕阳由灰转粉红,再转为红色,而后呈现一片艳红,颜色深得令我们屏气凝神,唯恐破坏这股令人目眩神迷的静谧。我们的人员这时打开肉罐头,并取茶烹煮,再连同饼干摆放在充当餐桌的毛毯上。用完餐我们取出更多毛毯,裹在毯子里一夜酣睡。
第二天我们迅速穿越盖代夫的三角洲,直到进入一片往南与往东延伸的宽敞土质平原,这里距离阿兹拉克古堡旁的沼泽地七英里。
今天海市蜃楼的外围是朦胧的暗蓝灰色,那是柽柳树丛的影像受热气蒸发后高悬于半空的幻影。我想找梅贾柏的泉水,我们可以沿着当地树林浓密的河床潜行,不会被发现,所以罗尔斯开着车越过这片宽阔而颠簸的路段。眼前的路面飞快往后流逝,车后则扬起一道烟尘。
最后车子在柽柳树林戛然减速,高大的树旁有一堆堆受风吹积而成的沙冢。我们左弯右拐地穿过柽柳树林中坚实的地面,进入一片湿软的沙地,四周长满一丛丛的荆棘。车子停在艾因阿萨德的小丘后,隐身在高大的芦苇丛中,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草茎滴落。
然后我们缓缓沿着墓冢到达大水池上方,发现这水源地空无一人。一团海市蜃楼悬浮在空地上方,不过此地的地面长满矮树丛,热气无法聚集,阳光将山谷照射得像流水一样澄澈,放眼望去杳无人迹,只有野鸟及一群群瞪羚,它们被我们的车声惊动,正畏缩成一群,准备奔逃。
罗尔斯将车子驶过罗马人留下的鱼池,我们绕过西边熔岩区的边缘,沿着如今已变成坚实且草木茂密的低洼湿地,到达静立一隅的蓝色古堡,四周长满柔软的棕榈树,在这片静谧后,隐藏的或许不是安详,而是恐惧。我将隆隆作响的车子、穿着卡其服的北方人带入这最隐秘的世外桃源,对此我有点过意不去。但我多虑了,因为我们的人员才是真实的,背景则有如风景画,他们的新鲜与明确(英国部队穿着军服的明确感)使阿兹拉克在平淡的孤寂中平添尊荣。
我们驻足片刻。乔伊斯与我爬上西面的高塔,我们都觉得阿兹拉克当工作基地有很多优点,遗憾的是此地没有牧草,所以我们在第一次和第二次突袭间的空当,无法在此逗留。随后我们经过土质平原的北方突出部分,此地很适合让增援的飞机降落。此地的另一个优点是能见度高,我们的飞机飞两百英里到达这座新基地,不致看不见在阳光下呈琥珀金色的掩体。
我们折返艾因阿萨德,再度驾着装甲车快速穿越空旷的打火石质沙漠。这时已下午三点,相当炎热,装甲车的钢壳被晒得发烫,觉得格外闷热,不过驾驶员仍忍着酷热继续上路,在日落前便已到达杰夏山谷中的分水岭,找到一条比我们来时更近也更好走的路。
入夜时我们已到达阿马里南方不远处,在山冈上夜宿,经过一天炙热蒸烤,由花团锦簇的德鲁兹山脉吹来的凉风弥足珍贵,同时也让我们更珍惜属下烹煮的热茶以及可将全身裹得紧紧的毛毯。
这趟行程相当惬意,因为我无需担负任何责任,只需看路。另外,那位谢拉雷特少年向我透露他的看法,也让我听得津津有味。他毫不保留地向我表达他的想法,因为只有我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说和他一样的方言。他无家可归,过惯了受尽凌辱的生活,英国人对待他的态度令他受宠若惊。他不曾挨过我们的鞭打,甚至不曾被叱喝过。
他说每个士兵待他都像家人一样,他也觉得他们所穿的紧身、不足以蔽体的衣衫,以及勤奋的外表,似有防身的功能。他穿戴着长袍、头巾与斗篷,而他们只穿着衬衫与短裤、绑腿与长靴,却不畏寒风。事实上,他们从早到晚都穿着这些衣服,在大热天挥汗开着沾满油污尘垢的车辆四处奔波,所以他们的衣服与身体就像树干与树皮一样,早已融合为一体。
然后,他们刮了胡子,换上同样的制服。他原本都是由衣着来辨识人,如今每个人看来都整齐划一,令他傻眼了,要想辨识他们,便得依每个人的体形才行。另外,他们的食物都不用煮,喝热茶,很少互相交谈,偶尔却会因一句话,一句不合宜又没人性的话,而笑得东倒西歪。他认为他们是我的奴隶,也认为他们的生活必定很少休息或满足,虽然对谢拉雷特人来说,这么坐着便可以像风一样奔驰,很令人羡慕,而且每天可以吃肉和罐头肉品,更令他艳羡。
第二天清晨,我们再匆匆翻山越岭,在下午到达拜尔。不幸这时轮胎出了状况。装甲车太重,经过打火石地面总会稍微陷入,以三段速驶来格外吃重。这使轮胎温度升高,我们不断地停车换车胎。天气炎热,我们又急着赶路,所以便不断重复停车以千斤顶橇高轮胎打气,这使得我们脾气越来越急躁。我们在中午时分到达慕黑威尔角高耸的脊岭。我安抚那些一肚子火的驾驶员,此后路面就好走多了。
的确如此。我们绕过蜿蜒的山岭,心情好了些,连轮胎也比较耐用了,我们沿着弯道弯弯拐拐,有时往左俯瞰通往锡尔汉的山谷,有时往右远眺汉志铁路。远方朦胧的光点就是艳阳下铁路沿线的白色车站。
午后我们到达山岭的尽头,以每小时四十英里的速度进入哈地的山腹。我们经过欧沙吉的洼地到达拜尔的水井,这时山谷中营火点点。巴克斯顿、马歇尔以及骆驼部队从杰佛轻松地走了两天,正在此扎营。
他们相当烦躁不安,因为拜尔仍然只有两口井,而且两口都被占用。其中一口由豪威塔特族与班尼沙赫族共用,汲水供他们的六百峰骆驼饮用,他们在草原上赶了一天路,打算前往东南方,这时正感到干渴。另一口则有上千名德鲁兹族与叙利亚难民、大马士革商人、亚美尼亚人抢着用,他们正要前往阿卡巴。这些旅人出现得很不是时候,而且互相喧嚷争吵,使我们无法前去汲水。
我们与巴克斯顿席地而坐,开了一场作战会议。休伯特·扬已按时送出十四天粮秣至拜尔,这些粮秣送到时只剩可供人员用八天、骆驼吃十天的分量。补给队的骆驼夫由于对沙漠充满恐惧而不愿上路,几乎要闹叛变,在休伯特·扬的铁腕压迫下才勉强从杰佛出发。巴克斯顿短缺的那些补给品被他们一路上遗失、变卖,或是被偷。
我怀疑那些喊冤不已的亚美尼亚人,但又无法追回赃物,只得依现状调整计划。巴克斯顿将他们部队中非必要的物资全部剔除,我则将两部装甲车减到一部,并更改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