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内与我会面,在前去晋见艾伦比前先讨论我们要作的简报。博尔斯将军开心地笑脸相迎,说道:“我们已经去攻打索尔特了。”他看我们满脸讶异,于是解释:班尼沙赫族的族长有一天早上到杰里科,主动表示愿意提供他们在瑟梅德的两万名族人与我们合作;他第二天在洗澡时想出一个计划,并就此定案。
我问博尔斯那位班尼沙赫族的族长是谁,他答:“法赫德。”竟然胆敢抢我的地盘,我越听越火大。我知道法赫德连召集四百个族人都有困难,而且,目前在瑟梅德根本连座帐篷也没有,那些族人都已南移,前去投效休伯特·扬了。
我们赶忙到总部一探究竟,结果发现博尔斯所言果然不虚。英国骑兵临时奉命,在几名扎本族族长空洞不实的承诺下,已匆匆赶往磨押山脉。这些贪婪的族长也曾为了想分一杯羹而进军耶路撒冷,但全是光说不练之徒。
这时总部内已无其他人。我们的战神艾伦·道内的哥哥盖伊·道内,当初进军耶路撒冷的计划即是由他所拟,此时已转调至海格的阵营;负责研拟于秋季进军大马士革计划的巴塞洛缪,这时也仍在切特伍德的帐下。所以几个月来,艾伦比麾下一直缺乏独当一面的大将。
因此,我到耶路撒冷会见当时已担任总督的斯托尔斯时,难免为了博尔斯草率进军而抱怨不已。班尼沙赫族人此刻如果不是还懒散地待在帐篷内,便是去投效休伯特·扬了。肖韦尔将军失去他们的支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土耳其再度将约旦河谷打通,并将他刚占领的道路夺了回去。所幸艾伦比警觉性高,发现苗头不对,没有贸然投入兵力,才避免进一步的伤亡。然而我们仍损失惨重。这场挫败让英军学了个教训,知道以后在费萨尔面临困难时应更有耐心;土耳其也借此了解安曼地区是他们的弱点;班尼沙赫族人则了解英国人很不可理喻——或许不是英勇的战士,不过在居于劣势时竟还敢出战。这次挫败也使费萨尔想在班尼沙赫族支援下独立作战的希望幻灭,这个谨慎又富裕的部落找盟友时都挑可靠的才肯卖命。
我们若只是面临单纯的敌人,则行动相当明确,但如今却因为盟友打退堂鼓而骑虎难下。我们必须向艾伦比调兵,他对此相当不悦。德国攻打法国,已使他抽调不少兵力前去救援。他还守得住耶路撒冷,但无法再损兵折将,更无法数个月持续进兵。陆军部承诺要由美索不达米亚调印度部队支援他,他可以利用这支援军采取印度模式重整兵力。或许,在夏季后,他可以再度投入战场,而目前我们只能按兵不动。
这是艾伦比在五月五日告诉我的,史迈兹也安排在这一天大举北伐,当作进军大马士革与阿勒颇的前奏。他安排在这时候出师,使我们面临攻打马安失利的窘境,艾伦比的无兵可用更令我们面临敌众我寡的困境。此外,由安曼增援的土耳其部队如今可以谈笑用兵,将我们驱离阿巴里森,一路赶回阿卡巴。局势如此险恶,联合作战——其实是互相指责——的居间协调重担又落到我头上来。最后,艾伦比仍大力支援,使我们松了口气。他在约旦建立无数的滩头堡,让敌军以为他又要大举来犯,因而倍感威胁。他借此牵制住安曼的敌军。另外他也提供我们必要的技术装备,让我们实力大增。
我们借机要求不断对汉志铁路展开空袭。于是萨蒙德将军奉召前来,他也和总司令一样慷慨,且言出必行。皇家空军自此开始不断骚扰安曼,直到土耳其战败为止。敌军在这期间动弹不得,主因之一就是他们的铁路被我们的空军摧残得柔肠寸断。我与艾伦比在喝下午茶时,他提起西奈的“帝国骆驼旅”,并且遗憾地表示由于目前财务吃紧,他必须撤除这支部队,将原来的人员用来充当后援部队。我问:“你打算如何处理那批骆驼?”他笑着说:“问Q。”
于是我顺从地穿过满布尘垢的花园,去找被称为Q的军需官(Quartermaster)华尔特·坎贝尔爵士——作风非常苏格兰(小气)——向他重述我的问题。他坚决地表示,这批骆驼要调拨为第二支印度增援部队载运辎重之用。我向他解释,我想调用其中的两千头。他一开始装聋作哑,后来则回答:如果答应了,我会得寸进尺。我据理力争,但他丝毫不为所动。当然,身为Q,抠一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再回去找艾伦比,在他的幕僚面前大声说道,共有两千两百峰可以骑乘的骆驼,以及一万三千峰驮行李用的骆驼,全都要调拨去载运辎重,不过,骑乘用的骆驼终究还是骑乘用的骆驼。他的参谋们闻言吹了声口哨,装出很明智的表情,仿佛他们也一样怀疑,骑乘用的骆驼岂可大材小用去驮辎重。我略施小计,总算如愿以偿。每个英国军官为了面子问题,都得表现出很懂动物。所以总司令邀请华尔特·坎贝尔爵士当晚共餐,我也就不觉得意外了。
我们各坐在艾伦比左右两侧,在开始上汤时,艾伦比随口聊起骆驼经。华尔特·坎贝尔爵士劈头就说,这一旅骆驼是天赐的礼物,可以让那支印度部队的运输能力大为增强。说是天赐的,是因为东方人向来渴求骆驼。他弄巧成拙了。艾伦比是英国诗人弥尔顿的忠实读者,对弥尔顿雄浑庄严的诗风也知之甚详,华尔特·坎贝尔爵士这句台词太没说服力了。艾伦比不在乎那支部队是否渴求骆驼,或他们的能力是否增强。
艾伦比朝我眨眨眼︰“你打算用这批骆驼做何用途?”我兴奋地回答:“派一千人去攻占德拉,日期悉听尊便。”他笑了笑,遗憾地朝华尔特·坎贝尔爵士摇摇头:“Q,你输了。”胜方欣喜若狂,败方垂头丧气。这是天大的礼物,提供无限机动力的大礼。阿拉伯部队如虎添翼,胜利将唾手可得。
第二天早上,我到阿巴里森凉爽的营地中找费萨尔。我们天南地北地闲聊着历史、部落民族、迁徙、情感、春雨、牧草,最后,我才提起艾伦比已调拨两千峰骆驼给我们。费萨尔愣了半晌,然后紧抓住我的膝盖,说:“怎么会?”于是我将事情原委告诉他。他跳起来吻我,然后大声击掌。黑奴赫吉里斯的身影出现在帐篷门口。“快点,”费萨尔叫道,“叫他们来。”赫吉里斯问要叫谁。“噢,法赫德、阿卜杜拉·菲尔、奥达、莫特洛格、查阿尔……”“莫祖克不用叫?”赫吉里斯怯生生地问。费萨尔大骂他是傻瓜,这个黑奴这才跑出去。然后我说:“事情已快到尾声了。你不久之后便可以让我走了。”他抗议道,我必须一直留在他们阵营中,不能像我在乌姆莱季时所说的,只待到攻占大马士革为止。我真想脱身。
帐篷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各个族长满脸肃穆地整理衣冠后走进门来。他们一个接一个静静地坐在地毯上,每个人都随口问道:“您可好?”费萨尔则回答:“赞美真主!”他们个个莫名其妙地瞪着他眉开眼笑的脸庞。
待人员都召集齐全后,费萨尔告诉他们,真主已送给他们制胜的利器——两千峰骑乘用的骆驼。我们的战争从此将可畅行无阻,直到获得最后的胜利。他们讶异地交头接耳。身为大人物,他们也设法保持冷静。他们瞥视着我,揣度我在这件事上扮演的角色。我说:“多亏艾伦比鼎力相助……”查阿尔立即打岔,代表众人说:“真主佑他和你长命百岁。”我回答:“我们胜利在望。”接着起身向费萨尔说:“容我先行告退。”然后离去,准备将这件事告诉乔伊斯。几位族长在我身后热烈地讨论将如何采取行动。或许有点孩子气,但这将会是一场漂亮的战争,每个人都可以在不知不觉中获胜。
乔伊斯听到有两千头骆驼增援的消息,也乐不可支。我们想象着应该用这些骆驼来攻打何处,也研究如何将它们由贝尔谢巴运到阿卡巴,还有到什么地方找能让这么大一群骆驼放牧两个月的草地。它们得随着我们四处征战,必须戒掉吃大麦的习惯。
这些都还不是当务之急。我们目前必须先设法在高原上稳住阵脚,继续围困马安,并使铁路保持瘫痪状态。这也是艰巨的重任。
首先是补给问题。我已经将原本的补给队解散了。埃及的骆驼运输部队一直在阿卡巴与阿巴里森之间稳定地运送补给品,但驮负的重量与行军速度远不如我们乐观的估算。我们督促他们增加运送量与速度,却发觉他们因生恐会折损骆驼而不愿让它们太操劳。只要能增加它们的效率,便可以使运送量倍增,所以,我提议接管那些骆驼,将埃及部队遣送回国。
英军由于人力不足,听到我这构想时急得直跳脚。我们一时之间为了临时调度驱赶骆驼的人手忙得晕头转向,原先我们的补给、运输、军械、军需、营区指挥官等职务全由高斯列特一手包办。这么吃重的工作真的太为难他了。所以道内找来一个爱尔兰人斯科特担任营地指挥官,他脾气好,精明干练,阿卡巴从此以后安然无事。军械的工作我们交给布赖特,他是个中士或是士官长。休伯特·扬接掌运输与军需官的职务。
休伯特·扬操劳过度,奔波于奈梅特、汉加亚、班尼沙赫几个地区间,在纳西尔、莫祖克、费萨尔几人间奔走,设法使他们团结一致。另外,他的领导风格也使阿拉伯人无法接受。如果让他接管运输方面的职务,他的能力应该更能发挥。他全力投入,使混乱的情况步入正轨。他的运输部队缺乏物资、鞍座、兽医、药物、骆驼夫,简直不可能顺利上路,但休伯特·扬以他独特的作风,几乎全做到了。也多亏了他,马安高原上的阿拉伯正规军的补给问题终于迎刃而解。
这时我们的起义规模与日俱增。费萨尔在他的帐篷内,不厌其烦地向前去晋见他的宾客宣传阿拉伯建国理念。阿卡巴日渐茁壮,连我们的野战任务也都极为顺利。阿拉伯正规军已第三度占领浙当,这座饱经战火摧残的车站他们几度失而复得,几乎已成为习惯了。我们的装甲车撞见一支由马安想突围而出的土耳其部队,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令他们再也不敢妄想突围了。扎伊德率领乌黑达北方半数的部队,也力求表现。他旺盛的精力比费萨尔温文儒雅的作风更合职业军官的口味。所以一文一武两兄弟配合无间,也因而得以吸引各路人马汇聚在起义的大旗下。
然而北方仍有隐忧。安曼有一支土耳其劲旅,一旦补给问题解决,便可前往马安驰援。我们借着截断大马士革的铁路,以及皇家空军由巴勒斯坦不断地轰炸,延滞这批补给品的运送。
为了对抗这支劲旅,我们最出色的游击队领袖纳西尔奉命在扎伊德出兵前,先行大肆破坏铁路。他与霍恩比带着大批炸药在赫萨河谷扎营,在皮克的埃及陆军骆驼部队的协助下从事爆破任务。在艾伦比的兵力恢复前,我们必须争取时间,只要纳西尔能对土耳其陆军采取神出鬼没的游击战,争取到一个月喘息的时间,对我们将大有裨益。如果他失败了,马安的土耳其守军将可突围而出,敌军集结后也会再度在阿巴里森大肆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