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累坏了,于是躺下来休息,但不久就被叫醒,起床检阅塞拉因族的骆驼部队。他们阵容凌乱而狂野,在我们面前横冲直撞,我们对他们的骑术评语不佳,只觉得他们虚张声势。很遗憾他们没有一个像样的领导人。姆泰尔太老了,无法披挂上阵,穆夫利赫·伊本·班尼则野心勃勃地想当个政治家,不想当战士。不过,如今我们所能招募的人手也只有他们了,所以就此定案,下午三点我们带着这支队伍往阿兹拉克出发,因为若在那些帐篷中再待上一晚,我们会被咬得只剩皮包骨。阿卜杜勒·卡德尔与他的仆人骑马,象征已接近战线。他们紧跟在我们身后。
这是阿里首次见识阿兹拉克,我们激动地加快步伐骑过多石的山岭,一边畅谈着和古代那些热爱这块土地、姓名如乐音般的牧王有关的战争、诗歌及热情,还有更早期在此驻扎的罗马军团。这时位于瑟瑟作响的棕榈树上方的蓝色碉堡,以及青青河畔草与潺潺流水,皆映入我们眼帘。我们对阿兹拉克的评语,就如对瓦地伦一样,是“鬼斧神工”。两地的景观皆令人屏息,但瓦地伦是气势雄伟壮观,阿兹拉克高深莫测的静谧则使人缅怀流浪的诗人、斗士、失落的王国、希拉古城与加萨尼王朝的罪过与功绩。此地的每块石头或每片叶子,无不令人想起早已湮灭的伊甸园。
最后阿里勒住缰绳,他的骆驼也小心翼翼地沿着熔岩斜坡走下山,到达泉水后方的草地。我们原本半闭着的眼睛此时为之一亮,几个星期来被阳光晒得睁不开的眼睛总算获得缓解。阿里叫了声“青草”,并跳下鞍座,趴跪着将脸埋入草丛中,这些草虽然粗糙,但在沙漠中已弥足珍贵了。然后他跃起身,红光满面,发出他们哈里斯族特有的战士呐喊,将头巾摘掉,在沼泽地间奔驰,在长满芦苇的红色河道间跳跃。他撩起克什米尔长袍的下摆,露出白森森的脚。我们西方人很少体验到打赤脚的美感,这时行动的节奏与优雅都显而易见,每走一步都可看出运用到哪一部分的肌肉,以及静止不动时的和谐均衡。
再度想到该办公务时,却找不到阿卜杜勒·卡德尔。我们在城堡中、棕榈园中、泉水旁遍寻不获。最后派手下出去寻找,他们带了几个阿拉伯人回来,说出发后不久,阿卜杜勒·卡德尔便往北经过碎岩山丘,前往德鲁兹山脉。队上的小兵都不知道我们的计划,也很痛恨他,所以看到他离去觉得正中下怀。不过这对我们而言是则坏消息。
我们所能选择的三个地点中,乌姆盖斯早已被排除在外,如今阿卜杜勒·卡德尔潜逃,哈立德河谷也触碰不得了。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设法炸毁塔勒谢哈布桥。要到达这个地点,我们必须通过雷姆哲与德拉之间的空旷地带。阿卜杜勒·卡德尔已投敌,他对我们的计划与兵力了如指掌。土耳其人只要采取正常的防范措施,必可将我们围困。我们找法赫德来开会,决定继续按原计划执行,认定土耳其人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不过这个决定有点自欺欺人,我们做出决定后,阳光似乎黯淡了些,阿兹拉克感觉也似乎危机四伏。
第二天清晨,我们心事重重地沿着一座硬石山谷前进,翻过一座丘陵后进入哈里斯河谷,此地青翠的河道与家乡的许多地方颇为神似,令人萌生浓浓的乡愁。阿里则因为看到这座以他的部落为名的河谷绿草如茵,雀跃不已,我们在草丛间找到上星期的雨所留下的清澈水池后,众人与骆驼一样欢天喜地。我们在此地歇息、用午餐,过了许久。阿得赫布、艾哈迈德和阿瓦德出去猎瞪羚,回来时手上拎了三只瞪羚。我们因此待得更久了,吃第二顿午餐,像在享受大宴,用通条叉着肉块烤,直到外层已黑得像焦炭,再开始享受里面仍鲜美多汁的肉。到沙漠造访者总是会爱上这种天赐的飨宴,何况,我们此行走得有点无奈,所以也乐得找借口多逗留些时候。
只可惜我正想偷个半日闲时,却因为必须主持公道而使闲情逸致荡然无存。艾哈迈德与阿瓦德两人素来不睦,在猎捕瞪羚时又起争执。阿瓦德射掉艾哈迈德的头巾,艾哈迈德也在阿瓦德的斗篷上轰出个大洞。我将两人都解除武装,并高声下令将他们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切掉。他们吓坏了,立刻卖力地互相拥吻,公开和解。不久全部手下都来替他们作保,说他们之间的纷争已经化解了。我向阿里·伊本·侯赛因谈起这个案件,他同意让他们交保获释,但要求先采取游牧民族奇特的古老盟约方式,以一把笨重的匕首的刀刃狠狠地敲打头部,直到鲜血淌出滴到腰带上。那会使头部疼痛,但不会有生命危险,刚敲击时的疼痛与随后的疤痕可以使犯错者想起自己承诺永不再犯的约定。
我们继续推进数英里路,走得相当顺利,沿途都有可供骆驼进食的茂盛青草,到达阿布沙瓦纳后,我们发现一处清澈的水道,深达两英尺,或许有十英尺宽,长约半英里。此处可充当突击桥梁的出发点。为了确保安全无虞,我们又往前推进几码,登上一座石质的小丘,看到一群土耳其派来的切尔克斯族骑兵,前来探勘此地的水是否已被人占用,此时正在汇报途中。谢天谢地,再晚五分钟,我们就和他们碰头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将水袋装满水,因为由此地到桥梁间没水可喝。然后悠闲地上路,走到一处三英尺深的洼地时,沙漠也到此结束,往后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再走上数英里便是铁路。我们停下来等入夜再穿越这座平原。我们的计划是不惊动敌人悄悄越过平原,藏身于对面的德拉南方小丘间。春季时这些小丘上有很多放牧的羊群,因为春雨会使山侧长出新鲜的青草与繁花。不过,一入夏季,花草枯萎后,就不再有人迹,只偶尔有人路过。我们可望在那些山坳间待上一整天也不被人发觉。
我们借着等待日落的这段空当用餐,我们总是一有机会便饱餐一顿,如此行李较轻便,也没空去胡思乱想。即使如此,白天还是太漫长了。总算夕阳西沉。入夜后一小时,整片平原便笼罩在一片漆黑中。于是我们上路,我和法赫德在前头探路,快马加鞭赶了两小时的路,走过碎石地到达铁路,然后毫不费劲地找到一处石质地面——行李队经过这种地面也不致留下足迹。土耳其的铁路卫哨兵看来悠哉自在,显然阿卜杜勒·卡德尔向土耳其当局通风报信后,尚未使他们提高警觉。
我们穿越铁路,由另一侧走了半小时后,进入一处多石的洼地,四周长满仙人掌类的植物。这里就是卡迪尔阿比阿德,穆夫利赫建议我们在此埋伏。我们相信他,认为此地是藏身的好所在,于是在骆驼身旁睡了一觉。待天亮后,就可以知道此处到底安不安全。
天快亮时法赫德带我到洼地的边缘查探,这洼地约十五英尺深,由洼地顶隔着一片草原就是铁路,看起来近得似乎在射程之内。这么近极不方便,可是穆夫利赫也想不出更好的地点了。我们必须整天提高警觉。每有什么风吹草动,手下便立刻去查看,洼地边缘也会立刻挤满一堆人头。此外,放骆驼去吃草时也必须派许多人手看管,以免它们走远了被发现。每当有巡逻队在附近,我们便得小心伺候骆驼,深恐其中一峰叫出声引来敌军。昨天的白天很漫长,今天的白天更难熬。我们不能开伙,因为所携带的水必须设法撙节,以免明天不敷使用。光是想到这一点便已让我们口渴难耐了。
阿里与我安排行动的最后步骤。我们要在此处待至入夜,然后前往塔勒谢哈布将桥炸毁,并于天亮前回到铁路的东方。这表示我们必须在黑暗中花十三个小时骑至少八十英里路,其间还要炸毁一座桥。如此的高效率那些印度士兵大都做不到,他们骑术不佳,由阿卡巴骑到此地,就快把胯下的骆驼弄得筋疲力尽。阿拉伯人知道如何善待他的坐骑,可以在历经艰辛旅程后,让骆驼健康状况良好地回家。印度士兵已经尽力而为了。我们到目前为止的行程虽然还算轻松,他们乏善可陈的骑术却已使自己和骆驼饱受折磨。
所以我们挑选其中骑术最好的六位和六峰状况最佳的骆驼,再由他们好心的队长哈桑·沙阿领军。他认为这支小队只适合带一挺机枪。这个决定使我们的攻击火力大为削弱。我越想越觉得这次耶尔穆克的计划实在一波三折,极不顺心。
班尼沙赫族骁勇善战,而且我们很不放心塞拉因族人,所以阿里与我决定在突击时采用班尼沙赫族人,由法赫德领军。我们留几个塞拉因族人看守骆驼,其他的塞拉因族人则协助扛炸药上桥。为了方便在黑夜中扛炸药下山,我们将炸药分装成每一份三十磅,为了能看清楚,每一份各装在一个白色袋子里。伍德负责将炸药分装,处理时也让他提心吊胆了老半天。不过,这样一来,时间很容易就打发掉了。
我的护卫队必须妥善分配,每个骑术较佳者都搭配一位骑术稍差的当地人。当地人的长处是对地形较熟,这样的组合可以沿路互相配合,不用担心地形问题。阿里·伊本·侯赛因则选出他的六个仆人,再加上二十名班尼沙赫族与四十名塞拉因族人组成这支突击队。我们让跛腿和病弱的骆驼留在卡迪尔阿比阿德,由其余的人员照料,并指示他们在天亮前要回到阿布沙瓦纳等候消息。我的手下有两个人突然病倒,无法同行。我让他们告假,后来也不再让他们出任何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