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万事起头难。我挑选六名新兵加入我的护卫队。其中马哈茂德是耶尔穆克当地的居民,是个警觉性高、脾气急躁的十九岁小伙子,也有火爆之人常有的满头鬈发。另一位是来自塔法斯的阿齐兹,年纪较长,为了逃避兵役,曾与贝都因人相处了三年。他虽然善于骑骆驼,可是心胸狭隘,老是怨天尤人,但很自负。第三个是穆斯塔法,德拉来的温和男孩,忠厚老实,常离群独处,因为他耳聋,而且对这个缺陷觉得很自卑。有一天,在海滩,他突然开口向我要求担任我的护卫。他很显然认为自己不会被挑上,我却选中了他。对其他人而言,队上有他也是好事,因为他是个很温顺的农夫,任劳任怨,他们都乐得将卑贱的工作交给他做。然而他却乐此不疲,因为他认为队员都是一时之选,他能入选,与有荣焉。我为了弥补他能力的不足,另外再挑选了修瓦克与萨利姆两个谢拉雷特族的骆驼牧人,还有来自利雅德的逃亡奴隶阿卜杜勒·拉赫曼。
至于原来的护卫队,我让穆罕默德与阿里休息一阵子。他们跟着我四处炸火车,也够累了。他们和他们的骆驼一样,需要静静地休养生息一番。这使艾哈迈德理所当然地成为护卫队的队长。他办事勤快,值得加以升迁,不过让他当官却是失策。他滥用权力,仗势欺人,所以后来我便不再让他与我同行。我带着克雷姆随行好照料骆驼;还有拉海尔这个色眯眯、满脑子非分之念的豪兰少年,对他而言,操劳过度反倒对他有利,这样就没精力胡思乱想了。班尼哈桑族的马塔尔像个寄生虫,死缠着我们。他肥胖的臀部塞满骆驼鞍座,在沿路与其他队员说猥亵笑话解闷时,这个胖农夫说得最是津津有味。我们或许会进入班尼哈桑族的地盘,到时候他便可以派上用场。他恬不知耻的贪婪嘴脸让我们深信他会尽忠职守,直到对他的期望落空为止。
为我效命如今已成为肥缺,因为我知道自己在起义活动的分量,也不惜耗费巨资保障自己的安全。我的身价由于以讹传讹而水涨船高,也得以出手阔绰地延聘护卫队。我最后再征召法拉吉与达乌德,还有海德尔与米吉比尔,再加上两个毕亚夏人,使这支护卫队阵容坚强。
法拉吉与达乌德沿路既能干又快活,这是亚格利人的特性。不过在扎营休息时,无穷的精力就会使他们老是惹祸。这一次他们玩过火了。在第二天清晨要拔营时,他们居然失踪了。到中午时优素福谢里夫捎来口信,说两人在他的监狱里,并问我是否想过去与他讨论此事。于是我赶过去,发现这位胖族长被他们搞得哭笑不得。他刚买了一峰纯种的骑乘用骆驼,当天傍晚这峰骆驼漫步到亚格利人扎营的棕榈树林附近。这对难兄难弟没料到它是总督的坐骑,一整夜不眠不休地用指甲花将它的头染成大红色,再用靛青将它的腿染成蓝色,然后才放走它。
阿卡巴地区马上被它滑稽的模样搞得全城沸腾,笑声不绝。优素福好不容易才认出它来,并立刻派警力去搜捕嫌犯。这对活宝被逮到法官面前,双手还沾满了染料,居然高声辩称他们是无辜的。不过罪证确凿,优素福将他们修理一顿之后关起来,要他们面壁思过一个星期。于是我赔偿他一峰骆驼以弥补损失,然后解释我亟须带两人上路,并保证等他们被打得皮破肉绽的伤口痊愈后,会再修理他们一顿,他这才同意放人。他们欢天喜地离开那座长满虱子的监狱,又唱又跳地回到我们队上。
这段小插曲延误了行程,所以我们先在营区中饱餐一顿,然后在入夜后出发。我们缓缓走了四小时,刚启程总是走得很慢,骆驼与人员刚出发时都不大想上路。道路湿滑,鞍座必须重新系紧,人员也调换坐骑。除了我自己的骆驼(这次我带了身怀六甲的祖母级老骆驼加扎拉,以及谢拉雷特的纯种骆驼里马,这是沙赫族人由鲁瓦拉族人手中偷来的),和护卫队的骆驼之外,我也让印度人都骑骆驼,还借了一峰给伍德(他骑骆驼的姿势很优雅,每天跨下坐骑后几乎都还是一副生气蓬勃样),另一峰借给劳埃德的卫士索恩,他骑骆驼看起来像是阿拉伯工人,系着头巾,卡其服以斗篷裹着。劳埃德自己骑的是费萨尔借他的纯种德莱叶骆驼:一峰看起来腿力颇健的好骆驼,后来因长疥癣修过毛而很瘦弱。
我们的队伍拖得很长。伍德落在后头,我的手下因为都是生手,又要忙着将印度人集合在一起,也没去注意他。后来发现他与索恩两人走丢了,我们向东转时他们没跟上,迷失在除非月亮高挂否则便一片漆黑的伊腾峡谷的夜色中。他们朝通往圭威拉的大路继续前进,骑了几小时,最后决定在旁边一座山谷中等到天亮。他们对那地区完全不熟,对阿拉伯人也仍怀着戒心,所以两人轮流站岗。我们在半夜停下休息时,已猜出他们出了什么状况,天亮前艾哈迈德、阿齐兹、阿卜杜勒·拉赫曼已奉命由他们可能走的三条路线分头折返,并将他们带到瓦地伦与我们会合。
我与劳埃德和大队人马同行,由他们带领穿越一道粉红色砂岩的斜坡,以及长满柽柳树的山谷,到达瓦地伦。空气清新,四周景色瑰丽缤纷,使我们暂时将明日抛诸脑后,信步徜徉于山谷中。事实上,我不是有劳埃德可以聊天吗?世界变得非常美好。昨晚一场细雨使大地与天空融成一体。绝壁、树木和土壤的色泽都是如此澄澈,如此鲜明,令我们渴望伸手触摸它们,也很遗憾自己无法带走这份美感。我们心情很悠闲。印度人都不善于驾驭骆驼,法拉吉与达乌德则因皮破肉绽无法骑骆驼,因此徒步走了一英里又一英里。
我们总算进入瓦地伦了,火红的夕阳照在如鬼斧神工般的绝壁上,染得山壁一片通红。伍德与索恩早已在谷中的井泉旁砂岩处等我们。伍德生病了,躺在我们上次扎营的营地中。阿卜杜勒·拉赫曼在中午前便已找到他们,可是双方语言不通,两人只会说几句埃及话,阿卜杜勒·拉赫曼则只能说豪威塔特族的方言,好不容易才比手画脚地说服他们跟他走。他抄捷径翻山越岭,道路坎坷令他们吃足了苦头。
伍德又饿又热,再加上又急又怒,连阿卜杜勒·拉赫曼要带他们到路旁的帐篷中向居民要点食物他都不愿接受。他以为再也看不到我们了,后来因为我们忙着欣赏瓦地伦迷人的景致而没注意到他的苦难,对我们很不谅解。事实上,我们只看了他一眼,说了声“是的”,便听任他躺在那边,自顾去品味瓦地伦的美景了。所幸艾哈迈德与阿卜杜勒·拉赫曼还想到食物。吃过晚饭后,伍德也与他们交上了朋友。
第二天正在系鞍座时,阿里与阿卜杜勒·卡德尔出现了。劳埃德和我陪他们又吃了一顿午餐,因为他们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有客人在场才能使他们暂时休兵。劳埃德是个异数,可以在旅途中的任何时间与任何人在任何状况下吃任何东西。我们居间调解争执后,再度上路,走过那座壮观的山谷。
我们在山脚处穿越平坦的加阿,让骆驼在这片柔软的大地上奔驰一阵子,直到跟上主队,我们这一番激动的高速冲撞把他们的队伍弄得四下奔散。印度人驮行李的骆驼到处乱窜,身上的行李掉落满地。我们这才冷静下来,与众人缓缓走到哈菲拉河谷,此地有如被刀裁割般整齐地形成一座台地。在台地源头处有一条羊肠小径,可通往巴特拉的山顶。不过我们今天由于想偷懒图个舒适,所以没攻顶,在谷底遮阴处扎营。我们升起熊熊烈焰,在冷冽的夜晚围坐于火堆旁相当惬意。法拉吉仍像往常般替我准备米饭,劳埃德与伍德和索恩各自带着牛肉罐头及英军的饼干口粮,所以我们和手下一起用餐。
第二天我们沿那条小径崎岖而上,哈菲拉的这条绿色走道通往圆锥形的山顶,后方的瓦地伦群山像金字塔般,有如它的背景,今天山头云雾氤氲,景色更是迷人。我们望着队伍在曲折蜿蜒的小道上爬升,直到中午前,所有骆驼、阿拉伯人、印度人及行李都已登上山头,没发生任何意外。我们心满意足地翻过山头下山,进入第一座绿色山谷中,风吹不进来,微弱的阳光使谷中充满暖意,将这片高原的冷冽秋意一扫而空。又有人开口谈起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