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悄悄牵回骆驼,回营就寝。第二天循原路往回走,进入车站看不见的平原深处,然后往南越过那片沙质平地。我们看到瞪羚、剑羚、鸵鸟的足迹,还有一个地方有豹许久前留下的足迹。我们要前往平原另一头的小丘陵,打算炸毁一辆火车,因为查阿尔说那个地点的轨道弯度适合我们埋地雷,而且旁边的山脊可以埋伏机枪。
所以我们从南部的丘岭往东走,直到距离铁路不到半英里。队伍就停在一座三十英尺高的山谷中,有几个人走向铁路,铁轨为了避开我们所在的高地,略朝东弯。这座高地的最远端是一块平坦的台地,比铁轨高五十英尺,面北穿过山谷。
铁轨筑在高堤上穿越洼地,有一座两个桥拱的桥梁贯穿其间,用来排放雨水。这里似乎是埋地雷的绝佳地点。这是我们第一次尝试使用电力引爆的炸药,不晓得效果如何。不过我们都同意最保险的方法是将地雷埋在桥上,因为无论能否炸毁火车头,至少可以保证能将桥梁炸断,火车也就甭想通行了。
岩棚上很适合让斯托克斯架设据点。自动机枪架在岩棚上稍嫌高,不过无论火车由哪个方向开来,从此处向下扫射都可以压制住。两位我必须负责他们安危的英国教官在一起比较妥当,一来不怕突发状况,二来安然撤离也不成问题。斯托克斯正为痢疾所苦,或许是慕达瓦拉的池水吃坏了肚子。英国人娇生惯养,对疾病很少有抗体。
我们回到停放骆驼处,将行李卸下,再到附近岩面凹陷处的安全草地上放牧,这些凹陷处是阿拉伯人在岩壁刮盐后形成的。几个自由人将斯托克斯和路易斯的机枪与弹药卸下来,再将火药与绝缘电线、发电机与工具全搬到选定地点。两名教官在一处高地架起他们的玩具,我们则到桥上在两条枕木间挖一个坑,在里面埋了五十磅火药。我们将一包包火药拆开,再装填入一个大沙袋内,利用阳光的热气使它成为乳胶状。
要把火药埋妥也费了好大的劲。路基很陡,铁轨和山腰间的袋形区域有一道风吹积成的沙堤。除了我,其他人都没跨过这道沙堤,每一步走来都如履薄冰。然而我走过后还是在平滑的沙面留下足迹。我用斗篷包着由路基挖起来的碎土石,一趟一趟地带到桥下抛弃,让水自然地将这些土石冲匀。
我花了将近两小时才挖好坑洞,将炸药埋进去,而将笨重的电线由引爆器牵到山上又是一项棘手的工程。沙堤的表面凝成坚脆的表皮,必须弄碎表皮才能埋入电线。这些电线都很坚硬,在沙面上看起来像一条细长笨重的长蛇。我将某段电线压到沙面下,其他段的电线又跷出沙面来。到了最后,还是得拿石块将电线一段段压住,但是,这么一来又得将沙面挖得一团糟才能将石块埋住。
接下来,必须拿一个沙袋沿沙面拖甩,使留下的痕迹成为波浪形。最后,用一个风箱与斗篷猛扇,模仿风吹过后的平滑表面。整个工作耗时五小时才大功告成,不过做得相当彻底。所有人都看不出炸药埋在何处,也看不出由路基到两百码外山脊后引爆点沿途埋着的电线。
我们带的电线刚好够由山脊再拉到一处洼地,于是我们在这洼地处将两条电线的接头与引爆器连接起来。这个地点对引爆器与负责引爆的人而言都相当理想,不过从这里看不见那座桥。
然而,只要派个人在五十码外监控桥梁,指示负责按下引爆器的人适当的引爆时机,即可解决这个问题。费萨尔最宠信的奴隶萨利姆要求执行引爆这个光荣的任务,我答应后他狂欢不已。当天下午接下来的时间都在教他(用未接上电线的引爆器)如何操作,直到他驾轻就熟,在我一举手示意火车已上桥时,他便能即刻按下棘齿把手。
我们走回营地,留下一人在铁路旁守候。我们的行李没人看管,找了许久仍不见其他人的踪影,后来才赫然发现他们面向金黄色的夕阳,坐在一座高山上。我们大声呼唤,叫他们躺下或下山来,但他们不为所动,仍像一群戴着头巾的乌鸦般栖息在高处,往南或往北远眺。
最后我们只好跑上山,将他们拉离山顶的棱线,但已太迟了。戍守在距我们南方四英里的哈拉特安马旁一个小哨站的土耳其部队已发现他们,并开始朝他们开枪,逐渐下沉的夕阳将这些队员的身影越拉越长,朝哨站接近。贝都因人善于利用地形,一向不将愚蠢的土耳其人看在眼里,不在乎与他们厮杀。从慕达瓦拉与哈拉特安马一眼就可瞧见这座山冈,他们突然站在高山上四处观望,惊动了两地。
不过,黑夜迅即笼罩大地,我们知道必须耐心地熬过这一晚,期待明天的到来。如果明天一早土耳其人看到营地已经空无一人,或许会认为我们已经离去。所以我们在一座洼地中升火烤面包,舒服地过夜。经过一番分工合作之后,我们已经成为一个团队,而在山冈上做出的傻事,更使他们在羞愧之余,同意让查阿尔当我们的领导人。
曙色悄悄到来,我们在空荡荡的铁路旁等了几个小时。查阿尔与他跛足的表弟豪威米尔持续地监看,使我们没被发现,但也费尽千辛万苦,因为那些毛躁的贝都因人就是无法安静地坐上十分钟,总是坐立不安或没话找话。这项缺点使他们在面临长时间枯燥而紧张的待战期间,比不上沉得住气的英国人。另外,那也是他们在防御时不耐久候的原因。今天他们让我们一肚子火。
土耳其人终究还是发现我们了,因为在九点时,有大约四十个敌军由哈拉特安马旁山顶的帐篷中走了出来,列队往南整齐前进。如果不加理会,再过不到一小时他们便会前来将我们驱离;如果借着优势兵力将他们击退,铁路沿线都会提高警觉,火车会暂时停驶。这时真是进退维谷,最后我们决定派三十人与敌人的巡逻队交锋,并设法将他们引诱到旁边的崎岖山岭。如此或许可以使我们的主要据点不致曝光,并让他们认为我们的兵力与目的都不足以对他们构成威胁。
情况如我们计划般进行了几个小时,两军交火的枪声逐渐微渺,越来越远。一支固定出巡的巡逻队非常笃定地由南方走过我们这座山,经过埋地雷处继续往慕达瓦拉前进,没注意到我们。这支队伍有八个士兵与一个结实的班长,他热得不断拭汗,因为当时已经十一点多,实在酷热难耐。他越过我们约一两英里后,终于疲惫得受不了了。他将队伍带到一条大水沟旁的阴影中,水由东边涓涓流过这条水沟,他们舒服地躺在软沙上,喝瓶子里的水、抽烟,然后睡觉。我们认为这是每个健康的土耳其人在阿拉伯半岛炎热的夏日正午理所当然会做的歇息,而且他们会在此小憩,显然表示我们骗敌成功,他们已不再理会我们。然而,我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