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克莱顿面前则直言无讳。阿卡巴是按照我的计划并在我的努力下占领而得的,由于我的才智与胆识才能奏功。我还有很多想做也能做的——如果他认为我已经替自己争取到可自行做主的权利。阿拉伯人说,每个人都相信他身上的虱子是瞪羚,我确实就有这种敝帚自珍的想法。
克莱顿同意我身上的虱子营养充足、健康活泼,但反对让一个低阶军官来指挥他的长官。他建议由乔伊斯当阿卡巴的指挥官,这正中我下怀。乔伊斯是个很能让人托付重责大任的人:平静、稳健、安详。他的心灵像一幅田园风景画,可以由四个角度加以观赏:关心、友善、专注、真情流露。
乔伊斯在拉比格和沃季都获得很高的评价,不辞劳苦地建立一支部队与一个基地,这些在阿卡巴都可派上用场。他和克莱顿一样,是很好的润滑剂,可以夹在相对立的关节间,不过这个高逾六英尺的爱尔兰大汉笑得比克莱顿多,且宽宏大量。他的个性是不假思索地投入距离他最近的工作。此外,他也比任何文献上记载过的大天使更有耐心,而且只有在我提出新构想,及对他正在酝酿的疯狂念头大加赞扬时,才会展露他那独特的笑靥。
其他的事就好办了。我们会找高斯列特当补给官,这个伦敦商人曾将原本一团混乱的沃季补给作业整顿得有条不紊。飞机还无法调派至该地,不过装甲车可以直接运过去,要是威姆斯上将慷慨的话,也希望能派艘战舰担任警戒。我们打电话给威姆斯上将,他很慷慨,他的旗舰“欧律阿罗斯号”会在刚开始的那几个星期坐镇当地警戒。
太正点了,因为在阿拉伯半岛,船舰的分量是依烟囱的数量而定,“欧律阿罗斯号”有四根,这很罕见。它的威名可让山区部落确信我们将是赢家。舰上庞大的水手群在艾佛拉德·费尔丁的督导下,出于玩票性质替我们搭建了一座绝佳的码头。
在阿拉伯方面,我要求放弃耗资庞大又难维持的沃季,费萨尔则带着全部兵马移师阿卡巴。对开罗而言,这似乎是极为突兀的要求。所以我进一步解释,延布与麦地那之间的地区已经不再是兵家必争之地,并建议将目前在阿里与阿卜杜拉营中的所有物资、金钱、军官悉数移转到阿卡巴。这一点被断然拒绝。不过关于沃季的要求则获得首肯,权充折衷之计。
然后我说明阿卡巴已经成为艾伦比的右翼,距离他的指挥中心只有一百英里,但距离麦加则有八百英里。随着阿拉伯人势力的日渐茁壮,他们的活动范围也会逐渐集中在巴勒斯坦地区。所以将费萨尔由侯赛因国王的辖区调任为协约国的埃及远征军指挥官,接受艾伦比的管辖,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个构想有些困难。“费萨尔可愿接受?”几个月前我在沃季时已与他讨论过这个问题。“驻埃及最高行政长官的看法呢?”费萨尔的部队是汉志地区阵容最庞大、战功最彪炳的一支,日后也绝对不会只当陪衬。温盖特将军曾在阿拉伯建国运动最黑暗的时期不计个人毁誉,一肩扛起其成败的重责大任,如今胜利在望,我们如何能启齿要求他将他的前锋拱手让人?
克莱顿与温盖特熟识,因此不避讳地向温盖特传达这一讯息。温盖特也立刻回答,如果艾伦比可以直接且充分地利用费萨尔,则将费萨尔拱手让出以求更好的表现,不只是他的职责,也是荣幸。
如此调兵遣将的第三个难题在于侯赛因国王。他个性顽固、心胸狭隘、猜忌心强,不大可能会愿意为了兵权的统一而牺牲个人虚荣。他若反对,整个计划将功亏一篑。我自告奋勇当说客,并在途中先行拜会费萨尔,请他致函侯赛因国王,向他大力推荐这种调度的好处,借此强化温盖特推荐函的说服力。这个建议也获得同意。于是“达弗林号”在回航阿卡巴后,特意送我到吉达履行这趟新使命。
它花了两天才抵达沃季。费萨尔、乔伊斯、纽科姆及所有人马,都在位于内陆一百英里的杰达。接替罗斯指挥阿拉伯空军的斯滕特以专机送我到该地,所以我们以六十英里的时速,轻松飞越那些骑骆驼时爬得苦不堪言的山脉。
费萨尔急着打听阿卡巴的细节,也嘲笑我们的打仗如儿戏。我们秉烛研拟后续计划。他写家书给父亲,并调度骆驼部队立刻前往阿卡巴。他也拟定了将贾法尔帕夏及其部队运送到早已苦候多时的“哈丁吉号”的初步计划。
他们在黎明时派飞机送我回沃季,一小时后,“达弗林号”已往吉达出发。在当地有威尔森的鼎力相助,我办起事来轻松许多。为了援助阿卡巴这个我们最有潜力的战区,他运送了一整舰的补给品与弹药,并言明全部军官都供我们自由调遣。威尔森与温盖特是同一条心的。
侯赛因国王由麦加前来,与我们漫无边际地东拉西扯。威尔森是皇家试金石,可用来试炼有疑虑的航道。幸亏有他,将费萨尔调至艾伦比帐下的提议立刻获得首肯,侯赛因国王借机强调他和我们结盟的诚意。然后话锋一转,和往常一样无厘头,忽然表示他的宗教立场既不是激进的什叶派,也不是强烈的逊尼派,他一心想成为超派系,只单纯地对教义提出诠释。至于外国的政治问题,他的心胸狭隘也表露无遗,怀抱着那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破坏性倾向。我利用他的嫉妒心,使具有现代思潮的费萨尔惨遭他父亲的猜忌。我这才体会到,恶作剧者要使侯赛因国王信心动摇是何其容易。
在吉达玩得正开心时,埃及方面突然拍来两封急电,使我们忧心忡忡。第一封谈及豪威塔特族暗中勾结马安守军,第二封则是直指奥达为主谋。我们大感震惊。威尔森曾与奥达相处过,也认为他很有诚意。然而穆罕默德·戴兰则可能是两边讨好的墙头草,伊本·杰德与他的友人们动向也尚未明朗。我们决定立刻前往阿卡巴。纳西尔与我研拟阿卡巴的防卫计划时,并未将通敌叛变考虑在内。
所幸“哈丁吉号”就在港中等我们。第三天下午,我们已到达阿卡巴,这时纳西尔仍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我只告诉他我想向奥达致意,他借我一峰脚力强健的骆驼及一名向导。我们在黎明时找到奥达与穆罕默德及查阿尔,他们都在圭威拉的营地中,对我未预先告知便突然前来觉得很困惑,不过声称一切顺利。我们像朋友一样共餐。
其他豪威塔特族人也进帐篷来,大家讨论着这场战争,气氛融洽。我将侯赛因国王的礼物拿出来分送众人,并告诉他们,纳西尔已获准休假一个月,将前往麦加,这使他们哄堂大笑。侯赛因国王热衷于起义,也相信属下应该同样表现得像个男子汉,所以他不准手下回麦加,结果那些可怜的丈夫都因为长年的军旅生活,而与妻子天各一方。我们曾开玩笑不下一百次,说纳西尔如果占领阿卡巴,应该可以放假一天。不过他在我亲手奉上侯赛因国王的信函之前,一直不相信有这种好事。他为了答谢我,还将由豪威塔特族手中赢来的加扎拉卖给我。拥有这峰骆驼之后,我成为阿布塔伊族人感兴趣的焦点。
午饭后,我装作要午睡,遣散访客,然后要求奥达与穆罕默德陪我去看已成废墟的碉堡与贮水池。我看四下无人,便开口问及他们最近与土耳其人有信函往来之事。奥达畅然笑出声,穆罕默德则满脸懊恼。最后他们才透露,穆罕默德盗用奥达的印鉴写信给马安总督,表明愿意背叛侯赛因国王。土耳其高兴地回函,并答应要重赏,穆罕默德要求先付订金。奥达闻悉此事,于是在信差送礼物来的路上守候,逮住这名信差,将他抢得精光,而且不肯让穆罕默德分战利品。这算是场闹剧,我们全都开怀大笑。不过还有下文。
他们对没有巨炮和援军前来深觉不满,而且占领阿卡巴也没拿到奖赏。他们很想知道我是如何得悉他们与土耳其人暗中勾结之事,以及我知道了多少。这可是在斗智了。我想吓吓他们,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从他们的往来信函中的文句引述了几句。这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我还告诉他们,费萨尔的大军已全部出动,还有艾伦比如何运送步枪、巨炮、炸药、粮食及金钱到阿卡巴。最后我问,奥达目前花在宴客上的费用想必极为庞大,如果我先将费萨尔到达时会亲自送上的礼物的订金奉上,是否有帮助。奥达马上清楚地了解,这对他比较有利:他能从费萨尔身上捞的油水想必不少,而如果其他地方无利可图,土耳其人又随时在身边。所以他很开心地同意收下订金,用来让豪威塔特族人痛快地大饱口福。
这时已接近日落。查阿尔宰了一头羊,我们一起用餐,气氛极为融洽。饭后我再度骑上骆驼,同行的有穆法迪(去领奥达的津贴订金),还有穆罕默德的仆人阿卜杜勒·拉赫曼,他悄悄地告诉我,若想另外送什么小东西给穆罕默德,他都会乐于接受。我们彻夜赶路回到阿卡巴,我将纳西尔由睡梦中叫醒,告诉他刚才的协议。然后我用一艘被人遗弃的独木舟,在曙光初现时从“欧律阿罗斯号”码头划到“哈丁吉号”。
我进入甲板下,洗了个澡,睡到上午十点左右。走上甲板时,这艘船正乘风破浪穿越狭窄的海湾前往埃及。我的出现引起一阵骚动,因为他们没料到我能安然无恙地到达圭威拉,而且在六七天内便折返,赶搭稍后的一艘轮船。
我们打电话给开罗,宣布圭威拉的情势一片大好,也没有窝里反的事情。这当然与原先的情况背道而驰,不过既然埃及方面常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们也总得多报喜少报忧,让他们对我们有信心,也让我们成为一则传奇。读者总想看英雄人物,不愿去体会老奥达人性的一面,他在历经腥风血雨的杀戮后,却与手下败将暗中勾结,而如今他们的生杀大权又操纵在他手中。事实从来不像书中所说的那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