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三点四十五分上路,沿笛拉河谷走上陡峭的山脊,路面是会滑动的沙,偶尔有红色岩石突出沙面。走了一段路后,我们这几个走在队伍前面的人,手脚并用地攀上沙丘顶,窥视铁路。没有风,我们也正需要这么运动一下。不过我们立刻有了收获,因为铁路位于一片绿油油的平原上,平静无人迹,平原的入口正是我们刚才走的这座深谷,队里其他人员正荷枪实弹步步为营地前进。
我们叫山下的队员暂勿前进,然后仔细观察铁路。看起来很平静,空荡荡的,我们与铁路之间长满青草,连废弃的碉堡都已杂草丛生。我们跑到岩棚边缘,跃进细沙堆,沿着一道斜坡滚下山。之后跨上骆驼,快速骑入平原的绿草地,让骆驼留在此地吃草,再跑向铁轨,吆喝其他人也跟上来。
能这么畅行无阻真是万幸,因为谢拉夫曾严重警告我们,要提防敌人的骑骡步兵与骆驼部队的巡逻队,另外还有架在台车上的机枪支援。我们将骑乘用的骆驼赶入草原中吃草,驮锱重的骆驼则继续穿越山谷、铁轨,到铁轨另一侧的平原入口处,在那边找地方掩蔽。其间亚格利人忙着在铁轨上安置炸药,大伙相当开心,之后我们将正在吃草的骆驼也拉到铁轨另一侧的安全地点,开始点燃引信,使整座山谷充满轰隆作响的回声。
奥达以前没见识过炸药,像小孩玩新玩具般欣喜若狂,并有感而发地吟诗歌诵它的强大威力。我们切断三条电报线,并将断落的电报线分别绑在六峰豪威塔特族骆驼的鞍座上。几峰骆驼惊慌地往东方山谷逃窜,电报线被绷得老紧,然后电线杆被扯断,由骆驼拖着跑。最后它们被卡住跑不动了,我们才笑着将它们身上的电报线切断。
我们在渐浓的暮色中走了五英里路,穿越前面看起来像指关节的丘陵。最后这些起伏不断的丘陵已太过陡峭,我们虚弱的骆驼在黑暗中无法前进,只好停下来歇息。驮行李的骆驼及其他大部分队员在炸铁路时先出发,目前仍在我们前面。我们在暗夜中找不到他们,而土耳其部队正在后方的车站胡乱放枪,并大吼大叫。所以我们认为最好是不要出声,也不要点火把或发出任何信号,以免引起注意。
不过,率领其他队员先出发的伊本·德加塞尔留下一小队接应,我们正要就寝时,有两名队员找到我们,并汇报其他人已在前头不远的沙堤后方隐蔽处安全扎营。于是我们再度将鞍座甩上骆驼背,跟着他们在一片漆黑中(今晚已近月底,高挂天空的应是最后一道下弦月)到达他们的营地,没多费唇舌便在他们旁边就寝。
隔天清晨四点,奥达就将我们叫醒,一路上山,直到登上一道丘陵,翻过山头后沿沙质斜坡下山。我们的骆驼一踏步,脚就陷入沙中及膝高,费力地撑直身体才能将脚抽出,勉强前进。到山下,我们发现已进入一座山谷,它的走向正通往铁路。我们又走了半小时,到达山谷的源头,然后爬上一座台地,这里是汉志与锡尔汉河谷的分水岭。再往前十码,便越过阿拉伯半岛的红海斜坡,投入其中央排水区的神秘中。
它看起来像平原,一望无际地往东延伸,远处的色泽是较柔和的蓝色,也更多雾。旭日照得这座平原灿烂耀眼,丘陵长长的阴影投射在平原上,随着朝阳高升,阴影也不断移动,直到最后消失在河岸间。日上三竿了,有如长河般的阳光照在脸上,也洒在我们必须经过的沙漠里的每颗石头上。
奥达往东北走,朝一处山坳前进,该地连接乌古拉的丘陵与另一座分水岭高耸的山岳,在我们左方或北方约三英里处。我们走了四英里路穿过这处山坳,发现山脚下有小河道。奥达指着这些河道,说它们流向锡尔汉河谷的那布克,沿着这逐渐变宽的河床往北或往东,可以到达豪威塔特族夏季的营地。
不久我们便行经一座丘陵,其间银白色沙岩宛如石板,有的很小,有的则是高与宽各达十英尺的石碑,或许还厚达四英寸。奥达骑到我身旁,以马鞭指着各个地点,并要我在地图上标记它们的地名。我们左边的山谷是塞雅阿布阿拉德,在塞尔胡伯隆起,由这座分水岭的各个支流注入后,再往北沿着泰布克延伸至鲁菲雅山。我们右边的山谷是席犹勒喀布,发源地是乌古拉、阿吉达杰梅连、黎布达,以及像弓弦般环绕我们身旁或东或东北走向的其他丘陵。这两大水道在我们前方五十英里的菲哲合而为一,菲哲是个族名,也是井名、谷名。我向奥达求饶,要他别再讲一大串地名了,我说我既不是未开垦地带的记录员,也不是地理勘察员。奥达很开心,开始谈我们部队中及前头沿路各族长的个人事迹。听他谈话,帮我消磨掉这经过蛮荒野地的漫长路段。
我们经过的这片平原是菲哲境内贝都因人的地盘,他们称此地为豪尔,意思是荒凉孤立之地。我们路过时也没见到任何生物:没有瞪羚,没有蜥蜴,没有老鼠洞,连鸟也没有。我们置身其间,觉得自己很渺小。我们在这广袤大地费劲地赶路,但感觉好像还在原地没动,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空洞的回音,以及西向的热风吹过时,沙面传来细微但刺耳的瑟瑟声。
那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风,有点像埃及的干热南风,令人如置身于火炉中。随着太阳逐渐高升,热风也更强,夹带着更多内夫得沙漠的沙,我们就在这座阿拉伯半岛北部的大沙漠旁,但在风沙中又无法看见。到中午风势已接近强风,干燥得令我们皱巴巴的嘴唇无法合拢,脸部皮肤也已皲裂,我们已沾满沙粒的眼睑似往后瑟缩,盖不住眼睛。阿拉伯人将他们的头巾紧紧裹住鼻子,并将遮眉折充当帽舌,只留下个小细缝看路。
他们就这么设法使皮肉不致破裂,因为他们担心沙粒的扑打会使皲裂处恶化成严重的伤口。但对我而言,我一向喜欢狂风沙,因为这种飞沙走石的热风像是大自然刻意恶毒地打击人类,勇敢地挺身面对它、挑战它、征服它也是快事一桩。任凭汗珠沿额前发梢淌下,在颊间像冰水般流过,也是赏心乐事。起初,我以让汗水滴入口中为戏,但随着深入沙漠地带,风势越来越强,扬起的沙尘也渐厚,更为酷热难熬。我的骆驼顶着狂风与热浪,举步维艰。这种热浪使我喉咙干裂,随后三天我痛得连吃面包都只能浅尝即止。待夜幕终于降临,发烫的脸颊总算还能感受到夜风的徐徐吹拂,令我心满意足。
我们这一整天全在赶路(就算没有受到热风阻拦,顶多也只能用毛毯遮阴,到达菲哲必已累得不成人形),压根懒得睁开眼睛或想任何事,就这样到了下午三点。这时我们翻过两座沙丘,到达一座总算隆起成山岳的丘陵。奥达又叽里呱啦地告诉我一堆地名。
翻过这座山后,山另一侧的长斜坡往西延伸。奥达与我不耐烦于大队人马的蜗行牛步,两人结伴先走。落日余晖照在山的这一面,使我们往北走的路上像隔着一道光墙。不久塞雅阿布阿拉德山谷的走势转向东,在我们面前的河床迤逦达一英里宽。河床遍布如枯木般的灌木丛,我们将这些枯枝拔起,打算聚成一堆起火,告诉其他队员我们在何处歇息。我们费了一番工夫聚了好大一堆,准备升火,这时才发现两人都没带火柴。
大队人马在一小时后才到,这时热风已消散,夜幕低垂,繁星点点。奥达整夜都派人站岗,因为此地是掠劫队的出没地,在夜色中的阿拉伯半岛是六亲不认的。我们今天已经走了将近五十英里,完全没休息,已达每个人的体力的极限,不过,也已符合我们的计划。所以我们整夜尽情休息,一则是因为骆驼都又弱又病,很需要吃草,另则是因为豪威塔特族对这地区不熟,如果在视线不佳时勉强上路,可能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