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赫里帕夏仍只能听任我们摆布。他困守在麦地那外围的壕沟内,所在位置刚好使阿拉伯部队无法炮轰该城(我们不曾做过这种尝试,也没想过)。其余的土耳其部队都已派到麦地那与泰布克间的铁路沿线各供水站,以及分布各军营间的前哨站,以便每天巡逻守护铁路。简而言之,他已退至只能困守的窘况。加兰已由沃季往东南出发,纽科姆则往东北,打算将铁路炸出几个缺口来。他们要截断铁轨与桥梁,并安置自动引爆的地雷来炸毁行进中的火车。
阿拉伯人已由忧心忡忡变成信心满满,也竞相前来效命。费萨尔招募了大部分比黎族人与莫亚希布族人,使他成为阿拉伯半岛在铁路与沿海之间的霸主。然后他派朱罕纳族到艾斯河谷投效阿卜杜拉。
费萨尔此时可以好整以暇地应付汉志铁路了。不过我设法请他先在沃季多待一阵子,并派各部落族人先出发,如此我们的起义行动将来可以延长战线,而且对铁路的威胁也可由泰布克(我们当时所能影响的极限)往北延伸至马安。我当时对阿拉伯运动的方针,看法仍相当模糊。我并未看出宣传战可以致胜,而实战是一种错觉。在当时,我将两者系在一起,幸好费萨尔宁可改变人的心意也不想破坏铁路,所以以宣传起义理念为主的方针占了上风。
费萨尔早已开始对他的北方邻族,也就是沿岸的豪威塔特族,宣扬他的起义理念。而我们如今要前去游说的班尼阿提耶族是东北方较强悍的一族。在族长亚西·伊本·阿提耶前来誓死效忠后,我们获益匪浅。他的主要动机是因为嫉妒邻族,所以我们也不期望他真会积极协助。不过在供应他们面包与盐后,我们也获得穿越他地盘的自由当作回报。随后的地区有许多部落,都听命于鲁瓦拉的埃米尔努里·沙兰,在地位一夕数变的众多沙漠王子间,他的重要性仅次于候赛因、伊本·沙特和伊本·拉希德,排名第四。
垂垂老矣的努里统治他的安那兹族人已达三十年。他的家庭是鲁瓦拉地区的望族,不过他出生时并没有地位,也不受宠爱,他也不是勇敢的战士。他获得领导权,纯粹是基于他的性格。他为了争取权位,不惜残杀两个哥哥篡位。后来他也收服了谢拉雷特族和其他族人,在他们的沙漠中,他的话就是绝对的法律。他没有一般族长那种外交辞令,他只要一句话,便可结束一场纷争,或结束对手的性命。所有人都畏惧他,顺从他。我们想经过他的地盘,必须看他的脸色才行。
幸好,这不难。费萨尔在几年前与努里已有交情,而且在麦地那和延布时都曾交换礼物巩固交谊。如今,法伊兹·古赛因奉命由沃季前去拜会他,在途中遇见鲁瓦拉族的首领之一杜格米带领数百头驮着可观礼物的骆驼队,前来拜会我们。当然,努里与土耳其人仍有交情。大马士革和巴格达都是他的市场,他们如果怀疑他的忠贞,可以在三个月内将他的部落饿个半死。不过我们知道,时机来临时,他会以武力支援我们,到时他自会与土耳其决裂。
努里的支持替我们打通了锡尔汉河谷,这是极为著名的通道,也是扎营区,有接二连三的水井。这条河谷是一系列洼地连接而成,由东南方努里的首都焦夫往北延伸至叙利亚境内靠近德鲁兹山脉的阿兹拉克。我们最渴切期盼的就是能自由进出锡尔汉河谷,与东豪威塔特族,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阿布塔伊族接触,他们的族长奥达是阿拉伯半岛北方最伟大的虎将。只有靠奥达协助,才能使马安至阿卡巴的各部落转而协助我们,进而由土耳其手中占领阿卡巴及其邻近山岭;只有他大力支持,我们才能冒险由沃季长途跋涉往马安进军。我们在延布时,便一直久仰他的大名,并渴望能争取到他加入我们的阵营。
我们在沃季大有进展。奥达的表弟伊本·查阿尔也是阿布塔伊族的战将,他于二月十七日到达,那天真是我们的幸运日。天一亮,就有五位谢拉雷特族的族长由泰布克东方的沙漠,带着当地盛产的阿拉伯鸵鸟蛋当礼物前来。随后来的是阿布提尤尔族的扎伊夫—阿拉,他是马安高原中豪威塔特族权势最大的哈姆德·伊本·贾齐的表弟。这都是些人多势众的部落,族人也都是剽悍英勇的猛将。不过由于奥达与哈姆德早年曾发生冲突,因此这些部落与游牧的阿布塔伊族也都是世仇。我们对他们不远千里前来迎接,觉得很自豪,但并不满意,因为与阿布塔伊族相较之下,他们更不适合担任我们攻击阿卡巴的任务。
在他们之后前来的是努里·沙兰的长子纳瓦夫的表弟,他代表纳瓦夫致赠费萨尔一匹马。由于努里·沙兰与哈姆德·伊本·贾齐两方的人马一向不睦,为免他们仇人相见,我们将双方人马隔开于两处,并加搭一座贵宾帐篷。继鲁瓦拉族之后,来晋见费萨尔的是定居在沿岸的豪威塔特族阿布塔杰加支系的族长。他代表族人来向费萨尔致敬,并带来他们抢掠土耳其在红海最后两个据点德哈巴和莫威列的战利品。费萨尔在他的专用地毯上挪出位子请他就座,并为他族人的表现向他致谢,他们的效忠使我们得以接近阿卡巴的边界。当地的山径太崎岖,不适合用兵,但很适合宣扬起义运动,更适合搜集情报。
当天下午,伊本·查阿尔率领奥达的十个心腹到达。他先代表奥达亲吻费萨尔的手,接着代表自己再亲一次,然后入座,表明他是奉奥达之命前来致敬,以及请示命令。费萨尔设法抑制喜不自胜的雀跃,慎重地向伊本·查阿尔介绍他的世仇——豪威塔特族的贾齐支系人马。伊本·查阿尔淡漠地向他们致意。稍后,我们与他私下会谈,他离去前我们送他大批礼物,给他更多的承诺,并请他传达费萨尔的口信,表示若没亲自见到奥达在沃季现身,费萨尔无法安心。我们对奥达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但对他仍不了解,在阿卡巴这种重要的战役,我们无法承担任何失误。他必须前来让我们评估,当着他的面叙述我们的计划,并争取他的协助。
除此之外,一切都圆满顺利。这一天与费萨尔的每日作息并无两样。不断涌入的消息使我的日记写个没完。通往沃季的路上挤满前来宣誓效忠的特使、自愿军,以及各大部落的族长。这些川流不息的人潮,使原本仍在观望的比黎族人也有心归顺了。费萨尔捧着《古兰经》与新加入的效忠者宣誓,在他按兵不动时他们要蛰伏不动,在他冲锋陷阵时他们则要奋勇向前,绝不向土耳其人称臣,而且要善待每个说阿拉伯语的人(无论是巴格达人、阿勒颇人、叙利亚人或纯种阿拉伯人),并将阿拉伯独立的目标置于个人生命、财富及家庭之上。
费萨尔也立刻要求各部落当着他的面与世仇尽弃前嫌旧恨。遇到各部落间因为利益摆不平而起冲突的情况,费萨尔就出面居间斡旋,而且经常是自己出钱来化解这些纷争,以求尽快息事宁人。在那两年间,费萨尔每天忙着在阿拉伯各部落间充当和事老,替他们排难解纷争,使他们团结一致抵御土耳其。在费萨尔经过的地区,血海深仇都暂告平息,他也是阿拉伯半岛西部至高无上、不容争议的最高法院。
费萨尔的表现也使他的成就实至名归。他不曾下达模棱两可的命令,也不曾做出会导致纷争的决定。没有一个阿拉伯人曾对他的判断提出异议,或质疑他排解部落问题的智慧与能力。他借着耐心论断是非,借着他的圆融手腕和过人的记忆力,赢得由麦地那至大马士革甚至更远处的各游牧民族的敬重。他的地位超越部落族长,甚至超越了血海深仇和各部落间的猜忌。阿拉伯建国运动变成举国一致的目标,因为在此目标下,所有阿拉伯人都是一家人,各人的私利都应摆一边。在解放大马士革后欢欣鼓舞的几个星期中,以及随后长达数月的理想幻灭期间,费萨尔凭借着勤奋与能力,赢得了这场运动的领导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