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兴头上的开罗当局答应提供黄金、步枪、骡子,还有更多的机枪与大炮,不过枪炮我们当然一直没收到。枪炮问题一直是个挥之不去的苦恼。由于置身于无路可通的山区,野战炮对我们而言根本派不上用场。英国陆军也没有适合在山区使用的大炮,只有印度制的十磅炮,但只能用来与拿弓箭的敌人对抗。布雷蒙在苏伊士运河有精良的施奈德六十五磅炮,还配备有阿尔及利亚的炮手,不过他将这些充当迫使联军进入阿拉伯半岛的手段。在我们要求他无论有无炮手都将这些巨炮运给我们时,他不是回答阿拉伯人不懂得善待他的部属,便是说他们不懂得保养那些巨炮。他要求的回报是英国派一旅部队进驻拉比格。我们不愿这么做。
布雷蒙很担心阿拉伯部队会日益壮大——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英国政府的动向则令人费解。英国既不是恶意,因为我们在其他方面的要求他们都能提供;也不是吝啬,因为它提供阿拉伯人物资与金钱的协助,总数逾千万镑。我相信那纯粹是出于愚蠢。不过在许多次行动中,我们因装备比不上敌军而多次挫败,实在令人恼火,因为我们无法压制土耳其炮兵的火力,他们的射程比我们远三四千码。最后,幸好布雷蒙在将他的巨炮闲置在苏伊士运河一年后,总算因为做得太过分而被撤换。继任的库斯少校下令将这些巨炮运给我们,我们也借着这些巨炮,顺利攻占大马士革。在这些巨炮闲置的那一年间,对每个进入苏伊士运河的阿拉伯军官而言,它们都是法国对阿拉伯建国运动怀有敌意的铁证。
土耳其陆军的一位巴格达军官贾法尔帕夏投诚,使我们增添一支生力军。贾法尔在德国和土耳其部队中都曾有杰出的表现,并获恩维尔指派筹组塞努西新兵。他搭潜水艇至该地,将一群野蛮人训练成一支劲旅,并在两次与英军交战时展现过人的用兵长才。后来他被俘,与其他战俘被暂时拘禁在开罗。一天晚上,他以毛毯扎成绳子,垂落下护城壕沟中,打算越狱,不过毛毯因承受不了重量而半途撕裂,他也摔伤足踝,无奈地再度回笼。他在医院时宣誓不再替土耳其效命,也赔偿了被他扯坏的毛毯,因而获得假释。有一天他在一份阿拉伯报纸上读到侯赛因谢里夫的起义运动,以及若干著名的阿拉伯国家主义者——他的朋友——被土耳其处决的新闻,他体会到自己站错边了。
费萨尔当然听说过贾法尔的大名,也想要请他当正规军的总指挥官。提升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是我们的当务之急。我们知道贾法尔是少数几位有足够声望与才干,能将这支成效不彰的部队训练成劲旅的人。然而,侯赛因国王不能容忍此事。侯赛因年岁已高,气量又狭隘,也不喜欢美索不达米亚人和叙利亚人,所以一定要由麦加来解放大马士革。他拒绝贾法尔的效命。费萨尔想接纳他,后果须自行负责。
在开罗与我会面的有霍格思、劳埃德·乔治、斯托尔斯、迪兹,还有许多老朋友。除了他们之外,对阿拉伯人表示支持的人如今竟然也日益增加了。在军方,随着我们的战果逐渐丰硕,支援也源源不绝而来。林登·贝尔是大力支持我们的朋友,并信誓旦旦地表示阿拉伯人的战法虽然疯狂,却有他们自己的一套。阿奇博尔德·默里爵士忽然发觉,有越来越多的土耳其部队在与阿拉伯人交战,而不是与他交战,他这才开始想起来,原来他自己一向是很赞同阿拉伯起义的。威姆斯上将仍与当初我们在拉比格时一样,不遗余力地赞助我们。英国驻埃及最高行政长官温盖特爵士对他自己鼓吹多年的工作终获成果,颇觉欣慰。我对他的沾沾自喜颇为忿忿不平,因为当初冒险举事的是麦克马洪,但他却在即将有收获之前被调职了。然而,那也不能怪温盖特。
在我与这些老友叙旧之际,突然出现一个不速之客。布雷蒙上校前来致贺我们占领了沃季,表示那使他更加深信我有军事天分,并表示他期望我能襄助他乘胜追击。他打算以一支英法联军和海军的支援来占领阿卡巴。他指出阿卡巴的重要性,它是土耳其如今在红海硕果仅存的港口,也是距苏伊士运河和汉志铁路最近的港口,就在贝尔谢巴部队的左翼。他建议由一旅联军加以占领,这支部队随后可以溯伊腾河谷而上,一举攻占马安。他还开始对该地的重要性大加渲染。
我告诉布雷蒙,我在战前便已对阿卡巴有所认识,并表示他的计划就技术上而言是不可能的。我们可以占领那座海湾的滩头,不过抢滩部队会如在加利波利抢滩时一样,暴露在沿岸山区的监视与炮火之下。这些高达数千英尺的花岗岩山区,根本不能靠大军攻占,且贯穿其间的山径都是些令人却步的隘路,想攻击或占领,非得付出昂贵的代价不可。依我之见,阿卡巴的重要性远超过他所言,但最好是由阿拉伯的非正规部队由内陆奇袭,无需海军援助。
布雷蒙没告诉我(但我心里有数),他打算借着以一支英法联军抢在阿拉伯部队之前登陆阿卡巴(就如攻占拉比格),来遏阻阿拉伯建国运动,使他们局限于阿拉伯半岛,并迫使他们将军力耗费在攻打麦地那。基于日后将会被出卖的那些秘密协议,阿拉伯人对侯赛因谢里夫与我们结盟仍有疑惧,要是基督徒领军的部队占领阿卡巴,将使他们的疑惧获得证实,并瓦解他们并肩作战的意愿。就我而言,我没告诉布雷蒙(不过他也心里有数),我打算粉碎他的企图,并计划尽快率领阿拉伯人进军大马士革。我们两人对这种重要的目标竟然如此孩子气地勾心斗角,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不过他在临走前撂下狠话,表示他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计划告诉此刻在沃季的费萨尔。
到此刻为止,我还不曾向费萨尔警告过,布雷蒙是个政客。纽科姆在沃季好意地想协助起义运动顺利进展。我们没讨论过阿卡巴的问题。费萨尔对该地的地形和部落完全没有认识。想建功的热忱及对该地的无知会使他听信布雷蒙的提议。看来我最好火速前往,亲自加以防范,因此我在当天下午前往苏伊士运河,当晚便搭船起程。两天后,我赶到沃季宣扬我的理念。所以十天后,布雷蒙到沃季向费萨尔推销他的计划时,费萨尔反倒要求他提供装备上的配合。
布雷蒙一开始表示愿意提供六挺霍奇基斯自动机枪,并派专人指导。这是颇令人心动的礼物,不过费萨尔借机要求他将部署在苏伊士运河的巨炮也一并附赠。费萨尔解释,他很遗憾自己必须离开延布地区来到沃季,因为沃季离他的目标麦地那太远了,他只有英军提供的步枪与旧炮,无力攻打土耳其部队(他们拥有法制重炮)。他的部属能力不足,无法以老旧的装备对抗精良的武器。他只能充分利用仅有的优势:人多且机动性强。除非装备能获得改善,否则很难说他会将战线延长到何处!
布雷蒙试图以重炮在汉志战役无用武之地(这一点倒是事实)为由,回绝费萨尔的要求。不过如果费萨尔能率领部队像山羊一样翻山越岭,并破坏铁路,必可立刻结束这场战争。费萨尔对布雷蒙将他们比喻为山羊(这在阿拉伯是大不敬)气得咬牙切齿,他横眉怒目瞪着昂然六英尺之躯的布雷蒙,问他是否试过学山羊爬山。布雷蒙避开这话题,继续讨论阿卡巴问题,提及仍留在阿卡巴后方的土耳其部队将是阿拉伯的隐忧。他坚称英国有能力派特遣队到该地,故而应该对英国施压,要他们出兵。费萨尔的回答则是将阿卡巴后方(我也注意到了)的地形做个描绘,并解释当地的部落和粮食问题——一切使它成为严峻障碍的原因。他最后说道,在历经与英国同时进军拉比格时多头马车的指挥体系,以及朝令夕改的命令与杂乱无章后,他真的没脸立刻再去找阿奇博尔德·默里爵士,要求再度出兵。
布雷蒙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然离去。他临走前还想摆我一道,要求费萨尔务必要求英国将驻防在苏伊士运河的装甲车调派到沃季来。不过他这一招也是白费唇舌,因为这支装甲部队早已上路!我则一直不屑地面带微笑,冷眼旁观他的灰头土脸。他离去后,我回到开罗待了一星期,向长官眉飞色舞地提供建言。默里先前下令塔利巴丁率领的一旅部队待命进军阿卡巴时,是在很不情愿的状况下做的决定,于是在我表示反对英军旁生枝节时,他大表赞同。然后我便前往沃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