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喘息着从梦中惊醒,感觉自己如同身陷海草丛中,难以自拔。她开始拼命挣扎,想扯掉那些缠着她的脖子、胳膊和胸口的海草。可她忽然听到了嘟嘟的蜂鸣声,有些急促,有些和缓,有些沉重。世界像一头笨重的海狮,慢慢游到了她的眼前,而与此同时,一股防腐剂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孔,并在那里安家落户、生儿育女。
路易斯正俯身看着她,手按着她的肩膀。
“嗨,”他叫道,“别急,小野猫,别急。放心吧,你没事。”
他左眼蒙着一片白色的纱布,上面绷了一条黄色的橡皮筋。
“去你的!”她咬牙骂道,“你去死吧。回答我,你是谁?你说的‘我们’是指谁?你赶快从我脑子里滚出去。要么让我死,要么就让我醒来。快点!”
“你已经醒了呀。”路易斯说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嘘。”
米莉安眨了眨眼睛。
这个路易斯身上有股香皂的味道。
而且他有只完好无损的眼睛。
她的胸前疼痛难忍,仿佛刚刚被人捅了一刀。而据她回忆,昏迷之前她确实挨了一刀。
“我没有在睡觉?”她不相信地小声问道。
“没有。”
“这也不是在梦里?”
“我看不像,虽然我自己有时候也感觉像在做梦。”
米莉安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便脱口而出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路易斯不解地问。
“这件事……很复杂。而且都是我的错。”她内疚地说。
路易斯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承认这的确挺复杂,但却不一定是你的错。”
“你不会明白的,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
“我看了你的日记。”路易斯打断了她的话。
米莉安愣住了,她惊慌地望着路易斯。
“什么?”
路易斯从后腰间抽出了日记本,放在米莉安的腿上,“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希望你能理解。我以为你只是想骗我的钱,呃,也许你曾经真的有过这个想法,可是一转眼我就被人拖到了灯塔里,一个光头的变态家伙居然要弄瞎我的双眼,然后你就出现了。后来我在楼梯最底下找到了你,当时你已经奄奄一息,那个光头死在楼梯中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总之,我需要知道是什么情况。我想问你,可你一直昏迷不醒,手里就只有这本日记。它是在你滚下楼梯的时候掉出来的。”
米莉安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害得她差点再次昏过去,“这么说你全都知道了。知道我是什么人,也知道我能看见什么东西。”
“是。”
“你相信吗?”
“我觉得我相信。要不然你肯定就是史上最专业、最古怪和最有耐心的骗子了。”
“你还有心思说笑?”
“当然,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事,但该笑还是要笑啊。”
米莉安心下踌躇,不过她向来就不善于谈论这个颇为敏感的话题。
“那只眼睛保住了吗?”
路易斯咬着拇指指甲,回答说:“没有。”
“非常抱歉。”
他摆了摆手,“人这一辈子谁还不会遇到点什么事啊。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是坏事。坏事来了就得学会忍受,尤其当你无法改变它们的时候。”
“如果能改变呢?”
“那你就尽最大努力去改变。”
米莉安眼前又浮现出太阳穴上流着血的英格索尔的形象。
“我想你一定尽了最大努力。”她说。
“咳,马马虎虎吧,”他靠在椅背上说,“至少我弄了个很酷的眼罩。”
“确实酷得呱呱叫。万一他们不让你开货车了,也许你可以去当海盗。”
“好,当海盗,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米莉安笑了起来。
“你会在这里逗留吗?”她问,“我知道你很可能还有别的地方要去,不过看眼下这情况,他们恐怕会让我在这里多待几天吧。”
“没错。至少还要待一周。你身上有几处骨折,而且肺部还中了一刀。”
“只是,我觉得现在我需要有人陪着。”
路易斯点点头,“我也有同感。”
“这么说,你哪儿都不会去了?”
“除非你要去哪儿。应该说你救了我的命,作为报答,我想我有义务陪着你。”
米莉安微笑着说道:“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尽管吩咐。”
虽然稍微动一动就周身疼痛,但她还是拿起日记本丢给了路易斯。他像个玩杂耍的小丑一样把日记本在半空掂了好几次才终于接住。
“一只眼睛看东西还有点不习惯。”他自嘲似的说。
“哦,对不起。”
“你让我帮什么忙?”
“替我把它扔了。”她说。
“扔到海里怎么样?”
她故意皱眉咧嘴,做出一副鄙夷的神色,“你跟大海有什么仇什么怨吗?我才不会那么做呢。而且我一直都特别讨厌在电影中看到这样的场景。扔到海里,结果海就在面前了。要么就是被海浪冲上岸,然后被什么人给捡了去,实在老套。只管扔掉就行了。反正已经写满了。那里面是我不想再提的故事。找个垃圾桶扔掉吧,如果是大垃圾箱更好,那样别人不容易捡到,如果能扔到大火炉里就最好了,像火葬场那种。”
路易斯起身亲了亲她。他的嘴唇很干,但那并不影响它们的柔软,也不影响米莉安收获她梦想中最美妙的一吻。
“我这就把它扔掉。”他说。
“我难受。”
“我知道。”
“我大概需要睡一会儿了。”
“嗯。你暂时没事吧?你脸色不怎么好。”
米莉安尽力耸了耸肩,“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路易斯。该是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