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蓦问她:“神女可是来自北狄之国么?”
“长琴后族,北狄瑶姬。”瑶姬气焰甚高,道,“族中长辈虑及沥阳师门情谊,恐损其道心,故遣我来追查此事。白泽帝君不在?呵,看来我族所虑,颇有道理。”
自瑶姬进来,沥阳便皱了眉,听闻此话,更是沉默,青蓦归已等,心中也是不悦。
瑶姬上下看了一番,又转向空桑,诘问道:“受阻?碧落无痕,黄泉无迹,命盘溃散,轮回之中,寻不见半丝魂魄,若非应劫归墟,你替我寻了他回来!”
空桑错愕:“什么?三百年竟仍未归正位么?”
瑶姬嗤笑:“你们作什么模样!命劫受阻,会落得如此么!呵,妨害命劫之罪可比弑神天罚轻得多。”
空桑神色一凛:“如今事未分明,即便瑶姬神女是长琴后人,弑神一说也不敢如此言之凿凿。另则,敢问神女,这‘你们’两字是何意?昆仑之丘是万山之祖,而空桑之山虽不及长琴殿下贵重,却也受不得这等冤枉!”
稚潆上前拦道:“昔年之事烦请仙官细细叙说,阿盈说她许多记不明白了。”
空桑听这般说,神情才缓了缓,一字字说来,说及荆璞身死道消之时,顿了顿。钰箐朝盈阙望了一眼,说:“你不必遮掩,她已说明白了。”
空桑无奈,只好续言:“他为人上空桑山求斫琴之木,又不听劝阻,枉自近身,为雪女上仙的玄寒之气所伤,肉身毁碎。此事便是如此了。”
莫名地,瑶姬冷笑了一声,倒未再多说了。
京沂招呼四个仙娥一同坐下,未得到回应,便又扭头紧张地拉长了耳朵听着,扯扯盈阙的裙子,见盈阙低头看她,小声地问:“师叔不去说说么?”
盈阙没什么反应:“空桑不是来了,要说什么?”半点不着急的样子,就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京沂想了想,没想出该说什么,便摆摆手,问:“小狐狸跑掉啦,去哪里啦?师叔也不去寻么?”
“去寻师父了。”
“嗯?师叔怎么知道的?小狐狸走前还说与你了么?”
盈阙没有说话,静静地抬头望天,东望山的天。
过了会儿,盈阙问:“京沂,你想你父君母亲么?”
“唔,还好吧,我时常回天宫,回去便能见到他们,嗯,也不甚想念。”
“哦。”
“师叔想念陆吾神官了么?可是师叔不是刚从昆仑回来么?”
“嗯。”盈阙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
小狐狸呲着牙,瞪着白泽帝君,在地上打滚儿,行云缩在角落里。
帝君被闹得头疼,对小狐狸说:“你还是刚刚水汪汪的大眼睛讨喜些……不是,你找本帝君有何用啊,她不许你找陆吾去,你便来找本帝君了么?本帝君像这么好说话的帝君么?况且!就算本帝君去了,这桩事也不是本帝君能了结的啊!本帝君如何护她啊?北狄的都来了,你还不快去看着她,别被欺负了,乖乖呦,你看着本帝君又……哎呀!行云,行云,滚过来!”
帝君从角落里把行云揪了出来:“你素日里不是最爱闹事么,见不得太平清净,这次怎么消停了?你你你,你去!去去去!”
行云苦着脸告饶:“一边是四师兄,一边是阿盈师姐,手心手背都是肉诶,帝君可饶了我吧!”
小狐狸一口咬住帝君的衣摆,拖拽着往外去,白泽帝君却是岿然不动。
帝君不理他们的反抗,把行云连同小狐狸都给踹了出去,吼道:“滚滚滚,给本帝君滚去招待北狄之客!”
行云苦哈哈地抱着小狐狸往大殿去,路上还被狐狸咬了一口,却又不敢凶她。
匆匆走到白泽宫,见殿门口那一派祥和景象,行云急道:“哎哟,两位祖宗怎的坐在地上了,还不进去?我的师姐诶,您可着忙些吧!”
好歹把两位劝进殿了,见着殿中的瑶姬,行云又着急忙慌地见礼探问。
瑶姬冷嘲两句,并不应行云的探问。行云所说之言,不论相关荆璞,或是相关北狄之国,长琴后族,相干或不相干的,皆被一一驳回,行云大是为难,言辞已穷,眨巴着眼望向沥阳。
沥阳道:“瑶姬,你为荆璞兄长奔劳,且去歇歇,此事事关我北狄与昆仑空桑,不可疏失妄断。”
瑶姬看了他一眼,看他实在为难,勉强点头,行云松了口气,便要引路离去。
盈阙却叫住了她,问道:“你是谁?”顿了顿,补充道,“那人的谁?”
瑶姬挑了眉头,倒是回答了她:“未婚妻子,在北狄之国的未婚妻子。”
盈阙又问:“他应劫了,你可哀伤?”
瑶姬眯起眼睛:“你,这是在提醒我应当杀了你?”
“没有。”盈阙摇头,认真道,“你若伤心,则我当致歉于你。”
行云满头冒汗,还是没有拦住瑶姬挥出的手,盈阙侧身避过。
“躲什么,你不是失罪于我了么?不是要致歉么?”瑶姬说着便抽出剑劈来。
盈阙一壁招架,一壁清浅道:“挨打不好看,陆吾说过,错了便认,能改则改,只不能挨打,要罚也只能让天命来罚。”
空桑抱着小狐狸旁观一旁,听到这么一句,没忍住啧出了声来。
瑶姬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大骂:“就是天命使我来杀你!”
行云捂脸,堵回了险些汹涌的泪珠子,跳过去扶住沥阳的手与剑,口中嘀咕,救不得了,救不得了!顶多最后要捅着哪边了再上去挡一剑,反正他是拦不住了!
最后打架的两个还是被青蓦拦住了,直接将盈阙封了口,丢给归已,便同稚潆钰箐带着瑶姬去了暂住的洞府,与盈阙的洞府隔得远远的,一个山阴一个山阳。
青蓦同稚潆将瑶姬送到了,观其神色,往来几句,便告辞离去了,钰箐自留下。
瑶姬挥手落了洞府石门,自顾自坐了一会儿,忽而想起钰箐一般,冲她潦草一笑,问:“你与沥阳如何?”
钰箐不知该如何说,嚅嚅而不成言,瑶姬看了不由笑了声,说:“不必顾忌我,也没什么我听不得的。”
“很好。”钰箐低头青涩道,又盯着瑶姬细细地瞧,见她眉眼飞扬,妆容是往骄横里扮,眼底却是掩不住的哀思,心疼不已,“瑶姬姐姐……”
瑶姬拉着她坐在身边,知晓她的局促,便自己说道:“我族隐遁,族中就这几个同辈少年,我们自出生,便顽在一处,我同荆璞,还有沥阳三个,因家中长辈的缘故,更是要好。荆璞长得好,自小风流意气,又是耳鬓厮磨,尽日胡混,我便瞧上了他,那时少不经事,两生爱慕,长辈便定下了婚约,不过我与他都是心无定性,兼之他不知从哪迷上了话本故事,自请往人间九州历劫,婚事便也搁置下来了。渐渐年长,又长久见不着他,那点少年恋慕,懵懂情肠也就淡了。再想他,也是同沥阳一般,都是总角至交的情分。可是婚约会作罢,情爱懵懂会消散,但年少情谊便如烙肌刻骨。而今这剜肉刮骨之恨,黄泉碧落我既找不着荆璞报这仇,那执刀之人我定不会使他,随云烟过眼,流水潦草。”
北狄之国,长琴后族,遗世空谷中,习习风动,寂寂波平,如此数余万年,上了岁数的,处之淡然,怡然自得,年少的,自然气盛轻狂,守不得这岁岁复年年的了了清净,相聚一处,恨不能掀翻了头顶的一片天,捣破了脚踏的一片地,闯出祸事来,抱作一团,豪气干云地指天誓日,互不相背,不然便是争抢包揽全盘的罪过,满腔壮志豪情,不过最后总是落得患难与共的下场,一同受了罚,抄写挨打做活,尽数历经过了,却从不长这个记性,反以为乐,反以为荣。
那时的年少相伴,一道犯傻犯蠢,原是天赐的福缘,寻常也求不得,如今长明白了,鲜少反复这痴傻之症,便更求不得了,便只能牢牢抓着这旧事,念念而不忘了。
“钰箐,我再也见不着那个清寂山谷中,熠熠星朗,动我情肠的翩翩少年郎了。”
唇边嫣然,容颜秾丽,哑音破碎,眼底流悲。
作者有话要说:换我我也气,盈阙小呆太呆了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