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骁从大营出来直接去了酒楼。
一进门便让湘玉吓了一跳,只见她穿着一身鸳鸯色的襦裙和褙子,头发梳作妇人打扮,脸上居然还点了颗黑痣,哪还看得出这是前两日那个千娇百媚的舞伎。
“大,大人好。”湘玉见到他有些害怕,赶紧跑到后院去喊宋玉竹过来。
“你来啦。”宋玉竹挽着袖子正在后院折菜,后天便是九月十九,楼外楼重新开张,闲来无事他便在后厨帮帮忙。
林大勇看见赵骁走过来,立马站直身体恭敬的喊:“赵……赵,赵大人。”差点脱口喊出千户。
赵骁摆手让他继续挑水,自己则坐在宋玉竹身边,捡了一把韭菜挑起来。
宋玉竹道:“昨日我让田小波出去打探消息,他说城内只有一个白虹阁,她们只收留女子,我想趁此机会建立一个新的组织,名叫玄衣楼,招揽贤能加入。”
赵骁点点头:“可以,需要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当玄衣楼的楼主,顺便试探来应征的人身份和本事。”他怕自己年纪小不能服众,干脆让赵骁来做这个楼主。
“对了,我给你起了个代号,叫玄鹰如何?”
“好。”赵骁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玄衣楼的消息已经四处散播出去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投奔过来。
宋玉竹没把面试的地点放在楼外楼,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来这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防被庆王他们注意到。
昨天下午,他在城西盘了一间杂货铺子作为报名点。如今城里铺子便宜,要不是手头银子不够用,身边也没那么多人手,宋玉竹还想再盘两家店铺。狡兔三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田小波散播完消息,便留在杂货铺做掌柜的,一旦有人寻过去应聘,就让他记下此人的名字和外貌和本领。
宋玉竹打趣道:“你不怕我是故意坑你啊?”做楼主听着神气,可承担的风险也是最高的,一旦出了事,楼主肯定是头号目标。
“你不会。”
“那你不怕万一被杨元庆发现?”
赵骁想了想:“被发现我就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反正我跑到快,他也未必会抓到我。”
“你倒是够仗义的。”
赵骁道:“我只对你仗义。”
宋玉竹被他撩的老脸一红,心怦怦直跳。
赵骁把手里的韭菜折完擦了擦手:“一切由你安排就好,需要我的时候,随时让人通知我。”
*
九月十九,宜纳才、开业、祈福、祭祀。
楼外楼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挂上了招晃,正式开业。
开业第一天,一上午只接待了三桌客人,宋玉竹倒是不慌,毕竟徐州刚经历的那样的事,普通老百姓哪有心思出来喝酒吃饭。
时间是一记良药,会让他们慢慢忘记伤痛。老百姓就像地里的野草,一茬又一茬,艰难生长又生生不息。
湘玉在大堂招呼客人,孙茂在厨房掌勺,林大勇跑前跑后的端酒端菜,宋玉竹则坐在柜台里算账。
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至少他们刚开业不会手忙脚乱。下午人稍微多了一点,有一桌客人要了几坛好酒好菜,赚了七八两银子。
直到酉时三刻酒楼才打烊,宋玉竹扒拉着算盘,这一天毛利润十五两,除去本钱六两,一个月大概能赚上差不多三百两银子!这还是生意惨淡的情况下,若是将来生意好起来,日进斗金不是梦啊!
从前听宋柏提起过医馆的生意,一个月也才赚二百余两,难怪从古至今饭店酒吧这种场所从未断绝过。
吃完晚饭,天色已经晚了,宋玉竹换了一身深色的长袍,由林大勇护送着去了西街的杂货店。
步行从酒楼走到杂货店需要半个时辰,看来以后还得添一辆马车。
过了秋分昼短夜长,这个时辰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路两旁的人家点起灯火,驱散了寒冷的黑夜的。
一阵风刮过,卷起满地落叶,林大勇赶忙侧身帮宋玉竹挡住寒风。
宋玉竹边走边问:“大勇,你是哪的人?”
“回公子,我老家在鲁地,后来闹饥荒便举家迁徙到了西州。”
“家中可还有亲人?”
“有一个老娘,今年五十二岁了。”在人均寿命才四十出头的古代,五十多岁确实年纪不小了。
“没有其他的兄弟姊妹了么?”
林大勇憨笑道:“没了,俺爹走的早,只留下俺娘自己把我拉扯大的。”
“你是怎么加入了庆字军的?”
提起这个林大勇有些气愤:“我本不是军户,但庆王在西州招兵,凡男丁满十六岁者皆要去应征,不然便挨家挨户的搜,搜到符合年纪不去的人,打脊杖三十。”
脊杖和臀杖不同,臀杖打屁股,屁股肉多打三十杖虽然会皮开肉绽,但死不了人。脊椎全是骨头,三十杖打完,人不死也得落下残疾!
“没办法,我便只得去应征了。”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杂货铺的门口,田小波正在关门,看见他来了连忙迎了出来:“竹公子!”
“今天店里来的人多吗?”宋玉竹跟着他进了铺子。
“多,上午来了七八个,下午又来了十来个人,全都是朝我打探玄衣楼消息的。”田小波把记录的册子递给他。
高三平,二十七岁,屠户,身高七尺,擅长杀牛宰猪;刘永贵,二十一岁,货郎,会卖货……这些人好像跟自己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没有会拳脚功夫的吗?”
“有几个,一个叫白一舟,说是武行出身,还有一个姓柳的男子,自称柳三郎,他说想要见一见您一面。”
宋玉竹合上册子道:“把会功夫和有特殊本事的人留下,告诉他们明日戌时去楼外楼相见。”
“好。”
*
第二日楼外楼照常营业,快到打烊的时候,还有四五个人坐在大堂里。宋玉竹对照田小波记录的册子,一一打量这几个人。
坐在前头身穿灰色布衣短打的男子,应该就是白一舟,他身边放着一把长刀,用布包裹的严实。自打进门开始便没要过酒菜,一直让小厮续茶。
角落里坐着那个老道,应当是常明道长,册子上记录他会起卦算命,还精通天文和药理,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他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些人中最显眼的,当然要数坐在大堂中间穿着孔雀蓝色长袍的男子,只见他头戴金冠,腰缠锦囊玉佩,一手执扇,另一手端着酒杯。打从进门开始便要了一桌子菜,这么一会已经喝了三壶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专门进来吃饭的食客。
还有两个人,一个略微年长一个有些年轻,宋玉竹没找到相符的记录。
宋玉竹见时候差不多了,朝湘玉使了个眼色。
湘玉轻咳一声道:“各位客官,不好意思我们楼外楼要打烊了,今天喝的不过瘾,请明日再来吧。”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没人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唯有坐在最外面的年轻人坐不住道:“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我是来见玄衣楼楼主的!”
湘玉笑道:“小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年轻人皱眉:“不是说好要我今日在此等候吗?怎么说话不算话?”
湘玉依旧道:“实在不明白公子在说什么,我们要打烊了,要不您明日再来?”
年轻的公子气哄哄的站起身:“呸,什么狗屁玄衣楼,神神秘秘的,不想见就不见,小爷可没空跟你浪费时间!”说罢丢下一块碎银子,抓起桌子上的宝剑便走了。
湘玉也不恼,直接让小厮插上了大门。
宋玉竹这才起身道:“让诸位久等了,请随我上楼吧。”
剩下的几个人连忙起身,跟着宋玉竹上了二楼。走到会客厅门口,宋玉竹抬手敲了敲门道:“玄鹰大人,人已经带来了。”
赵骁早在里面等候多时,听见宋玉竹的声音弯了弯眼睛,轻咳一声道:“进来吧。”
打开大门,几个人依次而入,终于看见了这个神秘的玄衣楼主。
只见他背着手站在窗边,身穿玄色长袍,头发用乌金冠束在脑后,脸上则带了一枚玄铁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
常明道长率先开口:“阁下便是这玄衣楼的楼主吗?”
赵骁转过身颔首:“正是。”
常明皱眉:“那您为何要戴着面具,藏头露尾,难不成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赵骁不恼,把提前准备好的台词说出来:“玄衣楼招的是对付朝廷的助力,而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你若信不过我自然可以离去。”
常明抱着胳膊退到一旁,做观望的态度。
另一个人抱拳走上前道:“我叫白一舟,徐州安平县人士。虽不知您什么来头,但冲着这玄衣楼对抗朝廷,我便要加入!”
此人目光磊落,身上穿的旧衣洗的发白,自他进门开始便只喝茶,说明他手头拮据。有如此本领却不愿为朝廷卖命,倒是个可以招揽的。
“听闻你在武行学过拳脚功夫?”
白一舟转头看向旁边的宋玉竹。“是,虽不能以一敌百,但打十个八个壮汉还是不成问题的!”
宋玉竹突然问出一个犀利了问题:“大军攻城那日你在哪?”
白一舟神色戚戚道:“那日我护送恩人去梦都避难,等回来时已经晚了……”若是自己留在徐州,虽救不了所有人,但也能救下十几个孩子啊!
宋玉竹点点头,让下一个人继续说。
第三个开口的是名女子,她长像很普通,个子不高,身材瘦小,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谁家的小丫头误闯进来。
女人侧身给玄鹰行了一礼:“奴家肖细妮。”
宋玉竹坐直身体,田小波册子上可没有这姑娘的记录。
“奴家是奉张姨娘之命,特地来此面见大人的。”
赵骁道:“不知白虹阁的姑娘来我这有何贵干?”
肖细娘从肩头拿下一个包裹,双手呈了上去。赵骁打开一看,里面居然装着一沓银票!
“张姨娘说,我们同为一路上的人,本该互相帮扶,但她身为女子有诸多不便,以后便仰仗玄衣楼了。”
宋玉竹没想到张姨娘会派人送银钱过来!这些银票少说也得有上万两,出手还真是阔绰。果然应了那些乞丐的话,此女子虽身处勾栏却有侠心义胆!
肖细娘送完银子便走了,还剩下两人未介绍自家,其中一个就是刚刚坐在大堂中央最显眼的那位“孔雀”公子。
“轮到我了吗?我姓柳,家中排行老三,大家都叫我柳三郎,幸会啊幸会。”柳三笑眯眯的抱拳跟大伙敬了敬。见没人搭理他也不尴尬,“哗啦”一声打开折扇在胸前摇。
赵骁询问:“你为何要加入玄衣楼?”
“他们为什么来的,我自然也一样。”
“你擅长什么?”
“我功夫还成,学过两年书法绘画,还会摇骰子算不算?”
宋玉竹皱起眉,觉得这人满口谎话不像是要加入玄衣楼,反而像是来找乐子的。
“柳公子,你若无意加入请自行离开,玄衣楼不是玩乐的地方。”
柳三笑眯眯的走到宋玉竹身边,拿扇子抬起他下巴道:“小公子在这玄衣楼里是什么角色?是负责招揽新人的吗?”
还没等宋玉竹说话,赵骁已经出手了!
只见他抓起旁边的茶杯,朝柳三扔了过去,刚好擦着宋玉竹的鼻尖打在柳三的手上。折扇脱手而出,和茶碗一起掉在旁边的地板上
“咔嚓!”茶碗碎裂,屋子里瞬间变的异常安静。
“哎呀呀,我不过是随口问问,玄鹰大人好大的脾气啊。”柳三郎甩了甩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弯腰捡起折扇,突然返身以迅雷之势朝赵骁攻去。
宋玉竹惊骇道:“小心!”
赵骁早有防备,他身上没携带武器,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个石头摆件挡住柳三郎这一击,同时抬腿踹了过去。
柳三郎侧身躲开一记鞭腿,再次拿折扇击打过来,两人似乎有意在试探对方,所以并没有杀意。
赵骁的功夫没有路数,都是他在生死之间自己悟出来的,打起来也没什么章法,怎么狠怎么来,专往下三路攻击。柳三郎不同,他
虽然性子油滑,学的却是正统派系功夫,几十招下来已经见了颓势。
在吃了一拳后,柳三借力后退几步拉开与赵骁的距离:“不打了,打不过!玄鹰大人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风,请求加入玄衣楼!”
宋玉竹被他前后变脸的功夫惊讶的不轻,幸好有赵骁在这坐镇,要是自己一个人未必能应付了他。
“你既然想要加入玄衣楼,便真诚一些,莫要把人当猴子耍。”
柳三郎收起嬉笑的表情,对宋玉竹稽首道:“我是江南柳家的幼子,过去的名字不提也罢,如今在江湖上有个混名叫柳燕子,善使轻功和暗器,如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愿效犬马之劳。”
常明道长惊讶道:“江南柳家?可是那漕运的柳家?”
柳燕子垂着双眸点点头:“正是。”
后面那个还未介绍的老者开口说:“三年前柳家惨遭灭门,你……你竟还活着?”
柳燕子苦笑:“我自幼喜爱功夫,十二岁拜在天守山一禅大师门下,后来师父仙逝,我便独自一人下山游历。突闻家中噩耗,匆忙赶了回去,没想到为时已晚……”
回到江南后柳燕子隐姓埋名,四处查找自家的仇人是谁。查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是江南巡抚下的令,屠他满门为的就是柳家的钱财和家业!
柳燕子辗转找到巡抚,潜入府中准备刺杀他。
就在勒死那老头的时候,巡抚面露苦涩,断断续续的说道:“三郎,我与你父亲本是故交,你满月时还尿在我身上……你真当以为……是我要杀你家人吗?若不是……上面的人……我岂能……”巡抚话没说完便咽了气。
柳燕子从江南仓惶的逃了出来,这一路他发现这个朝廷已经腐败的无可救药,他杀得了一个狗官,却杀不了千千万万个狗官。
所以在徐州听闻玄衣楼的消息后便想来看看究竟,不管这群人是乌合之众也好,是坚甲利兵也罢,这条路他不想再独行了……
宋玉竹点点头,柳燕子是个人才,以后有大用处!
最后只剩下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头发花白,后背微驼,却丝毫不减周身的气势。
他走上前朝玄鹰和宋玉竹抱了抱拳道:“我姓孙,单名一个彪字,家住在保定府,开了几家镖局,大伙都叫我孙总镖头。”
宋玉竹瞪大眼睛,若没记错,这孙家镖局可是大盛朝最大的镖局!分局遍布全国各地,之前二伯药坊运送药时还找过他们护送,没想到他竟也来了徐州?
赵骁也听说过他,连忙起身道:“原来是孙总镖头!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孙彪道:“我并非是来加入你们玄衣楼的,而是想要托你们办一件事,若是办成老夫必有重谢!”
“何事?”
“帮我找到我的女儿。”
老爷子年轻时走南闯北攒下一份家业,而立之年才成家,身下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女儿十八岁时嫁给徐州将守李子义,却不想庆王突然攻打徐州,李将军战死,女儿也被乱军掳去下落不明。
得知消息后,孙彪急忙从保定府赶过来,在城内四处打听女儿的下落,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四天,依旧半点消息都没有,老爷子心急如焚,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
正当他绝望之际,偶然从乞儿口中听闻玄衣楼的消息,便抱着试试的态度过来了。没想到这里卧虎藏龙,竟然碰上了江南柳家的公子,还有这个武功高强的玄衣楼楼主……兴许他们能帮自己找回女儿!
赵骁看向旁边的宋玉,见他微微点头。“这个任务我们接了,报酬等找到您家千金再说。”
孙彪低头道谢:“孙某就住在城中的福来客栈,若有小女的消息,请速速通知我,就算……就算人没了,我也要见着尸体!”
孙彪红着眼睛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的三个准备要加入玄衣楼的人。
宋玉竹起身道:“常明道长,你想的如何了?”
常明连忙拱手道:“贫道愿加入玄衣楼,共谋大业!”
赵骁道:“玄衣楼不养闲人,如今接下孙镖头的事,便劳烦几位各展身手了。”
三人知道这是给他们的试炼,齐声道:“定不辱命!”
*
“炸糕,热乎的炸糕诶!小兄弟,你买炸糕不?”
“不,不买,我想打听一下庆王府在哪?”
卖炸糕的老伯脸一黑,扭头推着车便走了。
宋全背着包裹擦擦额头上的汗,这已经是他询问的第三个人,徐州城的人似乎很不欢迎外来的人,听到他询问王府都是一副冷漠的表情,非但不帮忙指路,还一脸愤恨的模样,吓得宋全都不敢再找人问路。
前些日子接到少爷的书信,得知他已经在徐州落了脚,宋全便打算跟过来。安顿好小梅和她的孩子后,和家里打了招呼便坐上了前往徐州的马车。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在今天早上赶到了这里。
望着陌生的街道,宋全心里十分忐忑。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还是独自一人来的,临走前跟父亲和老爷打包票,说自己来了徐州肯定会照顾好公子,如今却连王府都找不到在哪。
正当他一筹不展时,突然走过来一个身穿绸缎长衫的公子,摇着扇子询问:“这位小兄弟,你找庆王府干什么?”
宋全如实回答:“我们家公子在王府里做郎中,我是来投奔他的。”
“哦~原来如此,我知道王府在哪,带你走一趟吧。”
宋全一听眼睛一亮:“真的吗?真是太感谢您了!敢问公子贵姓?”
男人一副热心肠的模样:“我姓柳,家中排行老三,朋友们都叫我柳三郎。”
宋全连忙拱手道:“柳三爷!”
柳燕子勾起嘴角,拿扇子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道:“客气了,小兄弟打哪来啊?”
宋全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从江城县来的。”
“路途不近,走了三四日吧?”
“可不是!这条路忒难走,路上马车又陷了泥坑,耽搁了好长时间呢。”
柳燕子笑了笑:“这几日雨水多,路确实难走一些。”
走着走着宋全觉出不太对劲,这人怎么领着自己专往狭窄的小胡同走?看着路两旁矮小破乱的房子,宋全心里直打鼓,王府总不可能建在这种地方吧!
“柳三爷,您莫不是记错了路?”宋全停下脚步,紧张的四处张望。
“没记错,我领你走的是小路,穿过这条胡同前面就是王府了。”
宋全不信他,摇头后退两步道:“我…我还是出去走大路吧!”说着转头就跑。
柳燕子眨眼的功夫追到宋全身后,抓住他的肩膀道:“小兄弟,你跑什么?不去庆王府了吗?”
宋全怎么挣扎都甩不开这只手,吓得他大喊:“你放开我!救命啊!救命!”
柳燕子一个手刀把他砍晕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裹背在身上,拎起宋全随手扔进旁边的枯井里。
*
今天楼外楼天还没黑就打烊了,老板娘湘玉早早关了大门。
过了申时后门被人敲响,白一舟最先来的,他见到老板娘恭敬的点了点头,湘玉也矮身给他行了礼。
“白少侠请进吧。”
不一会,常明道长也来了,他依旧是那副道人打扮,手里拎着卜卦算命的旗子,从后门匆匆进了屋。
“道长。”白一舟见他过来连忙起身。
“白少侠请坐,这几日你可查出什么眉目了吗?”
白一舟:“略有些线索。”他在李将军府邸周边挨家挨户的询问,终于找到一个人,他说那天早上好像看见将军夫人被一群官兵带走了。
常明道长说:“带去了西北军营?”
白一舟点头:“没错,我也觉得人应该被带去了军营。”
两人正说着后门又响了三声,湘玉打开门一看是柳燕子。
“怎么才来?”
柳燕子摇着扇子道:“半路碰上个小杂碎,花了点时间。”
湘玉皱着眉道:“快进去吧,就差你了。”
人到齐后,赵骁戴好面具从二楼下来,嘈杂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三个人同时看向他。
“交代你们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三人异口同声道:“有了。”
常明道长率先开口:“我在孙镖头那要到了孙家小姐的生辰八字,为她卜了一卦,卦象上显示她身处的宫位在乾即为西北,命数辛丑半吉半凶,说明人现在还活着,但不是很好,若不及时相救恐怕命数将近。”
宋玉竹惊讶的看着他,九宫八卦寻人?靠谱吗?
白一舟接着他的话道:“我查的方向同道长不谋而合,城中西北原是徐州守军的军营,现在已经被杨元庆的部下所占。”
柳燕子摇着扇子道:“二位说的没错,孙家小姐现在是在军妓营里呢。”
赵骁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的?”
“将军府里的人告诉我的啊。”
那日柳燕子离开楼外楼便悄悄潜入了李将军的府上,这里已经被庆王封赏给了另一位将军。府里的下人也换了一批,不过没全部换掉,后厨的几个厨娘留下来了。
柳燕子找到一个厨娘,朝她打探孙家小姐的消息,那厨娘起先什么都不肯说,柳燕子稍微使了些手段,吓得她终于开了口。
大军攻城那日,庆字军闯入府里乱砍乱杀,见到女子便□□,孙家娘子自然也没能幸免。她先是被士兵献给一位将军,那将军嫌她长相普通,便丢给的还有府里的几名丫鬟,厨娘因为年纪大了才躲过一劫,她听见那群士兵说要把她们充进军妓营里。
柳燕子拿扇子敲着头有些为难:“只可惜军营我进不去,也不知那孙小姐现在是否还活着。”
宋玉竹听完看向赵骁,如果在兵营里就简单了!赵骁如今是千户,从里面带出一个军妓应当不是难事。
赵骁道:“剩下的事交给我,你们去竹公子那支取三十两银子做酬劳。”
柳燕子扑哧一笑,他倒是不缺银子花,柳家当年富可敌国,他出门游历的时候,家里给准备了不少金银,现在还没花完。不过头一次赚钱觉得有些新鲜,笑眯眯的走到宋玉竹身边道:“那就多谢竹公子啦~”
三十两银子说多不多,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也不少了,白一舟和常明道长两人生活拮据,口袋里经常比脸还干净,这钱属实够他们用一段时间。
柳燕子把玩着银子,突然想起身上劫来的包袱,连忙打开看了看。没想到里面只装了两本书和几件破衣裳,书还是看不懂的医书,随手就丢在了一旁。
刚好宋玉竹路过时扫了一眼,见书封上的名字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
连忙捡起来翻看了一下:“这书你从哪里得来的?”
柳燕子随口撒谎:“路边捡的。”
宋玉竹正色道:“柳燕子,这书你到底从哪弄来的!”
柳燕子见他面色不对劲,觉得事有蹊跷。实话实说:“在城里碰上个外地来的小子,说要找庆王府,我便悄悄把他劫了。”
宋玉竹焦急道:“他现在人在哪?”
“大人您认识他?”
“认识!你不会把他杀了吧?”
柳燕子摸了摸鼻子:“那倒没有,被我敲晕仍在沈家胡同后面的枯井里了……”
“快带我过去找他!”
*
此时的宋全坐在井底已经坐了半日,又冷又饿,一条腿好像还摔断了,想爬都爬不出去,喊了几声救命也没人回应,又怕把那个匪徒叫回来杀了他,只得抱着胳膊小声哭。
“呜呜呜呜,少爷,宋全无能,还没见到您就要死在这里了,还把您的书都弄丢了。”自己死在这里,怕是这辈子都没人知道他的尸首在哪……越想越难过,宋全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喂,还活着吗?”井口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吓得宋全立马噤声装死。
“应该还活着,刚才还听见他哭呢。”柳燕子尴尬的挠着头,巧了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把自家人劫了。
宋玉竹连忙趴在井边喊:“全哥,是全哥吗?”
宋全听见这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自家少爷,激动的大喊:“是我,是我啊!”
赵骁纵身跳了下去,吓得宋全猛地向后躲开,奈何井底就那么大一点的地方,他靠着墙无路可退。
“别怕,我带你上去。”
赵骁扶起宋全,几下便攀爬了出来。
出了枯井,主仆二人一见面,瞬间都红了眼睛!
“少爷!”
“全哥,你怎么来了?”
“三爷接到您的信,说您已经在徐州安置下来了,我不放心您一个人在外面,便同家里说了声追随您来了。”
宋玉竹拉着他胳膊一阵后怕,幸好今天自己误打误撞发现了医书,要不然全哥可就饿死在这枯井里了!
“这位小哥,今日多有得罪哈……”柳燕子仗着脸皮厚,朝宋全作了个揖,把包裹还给了他。
宋全没想到凶手也在这,吓得后退一步坐在地上。
宋玉竹连忙安抚道:“全哥莫怕,他不是坏人。”
宋全心想,都劫财害命了这还不是坏人?少爷出来一个月究竟认识了些什么人呐!
赵骁道:“时候不早了,先带他回酒楼歇息吧。”
宋全起身走了一步,结果又摔倒了。
“你腿怎么了?”宋玉竹询问。
“嘶,好像是折了。”
大伙七手八脚的把他送回了楼外楼,赶回来已经到了亥时。宋玉竹让大伙各自回去休息,只留下湘玉和林大勇在这帮忙。
湘玉端着一大碗面条从后厨出来:“饿了吧?我听竹公子说你在井底困了半日。”
“谢谢您!唔,那井底又湿又冷,差点以为活不成了呢。”宋全接过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宋玉竹坐在旁边看着他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小院似的。
湘玉见他们主仆二人要叙旧,自觉的退到一旁。
宋玉竹帮他倒了杯茶水:“慢点吃,别噎着。那日我走的着急,只留下你和玉民两人在医馆里,很是为难吧?”
“还好,我怕民少爷乱跑,便把他锁在了后院的隔间里。您走没两天老爷和夫人就回来了,把我们带回了家。”
宋玉竹连忙问:“我爹娘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夫人想你想的厉害,前阵子总哭,还病了一场,老爷送她回兹宁小住了几日,回来看着好了许多。”兹宁县是宋玉竹的外祖家,想来是舅舅舅母开导她了。
“那就好。”宋玉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江蓉,得知她没事自己就放心了。
宋全吃完一大碗面,打了个饱嗝:“哎~还是在少爷身边舒坦,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如今可算是有着落了。”
“对了,老爷还让我给您带了两本您编撰的医书,还有夫人给您做的新衣裳。”
宋玉竹拿起书翻了翻,最后几页是父亲帮忙整理出来的,内容详细,条理清晰,想来用了心。
又拿起衣服看了看,厚实的布料,细密的针脚,都是他喜欢的颜色,衣服上还沾着娘屋里熟悉的熏香味,让宋玉竹鼻子有些酸涩。突然从衣袖里掉出一沓银票!捡起来数了数足足有五千两!宋柏和江蓉怕是把自己存的老底都给他拿来了。
宋全乍一见这么多银票也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幸好劫我那人没发现这银子!”
“对了少爷,您信上不是说留在王府做郎中吗?怎么会在这酒楼里?”
“此事说来话长,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与你细说。”
“哎!”宋全自然是信任自家公子,吃完饭林大勇也把热水烧好,扶着他去后院洗了洗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因为宋全来的突然,没给他安排住的地方,宋玉竹直接让他同自己睡在一起。
宋全连忙摆手拒绝:“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跟少爷睡一起?”
宋玉竹笑道:“小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宋全想起他刚来宋玉竹屋里当差时才十岁,因为换了新环境晚上睡觉做噩梦。半夜吓得哭哭啼啼,还是宋玉竹端着油灯把自己叫过去同睡。
宋全拒绝了半天,实在拒绝不了才红着脸说:“少爷,我夜里要是打鼾磨牙,您便把我踹醒。”
宋玉竹拿出被子铺上:“无妨,兴许我打的鼾声更响。”
宋全瘸着腿过来帮忙:“少爷可从不打鼾的。”这些年在宋玉竹身边伺候,他可从未听到少爷打鼾磨牙,睡相那才是真真的好看。
“快躺下吧。”宋玉竹为了他方便,自己睡在里侧,宋全则睡在外面。
宽敞的架子床睡上三四个人也不挤,两人并肩躺在床上都有些想家。
宋全小声说:“还是咱们江城县好,哪像这的人,又坏又冷漠。”
冷漠也是有原因的……只是这件事太沉重了,他不愿讲给全哥听。
“快睡吧,不早了。”
“哎……”宋全又困又累,没一会就响起了鼾声。
*
第二日一早,赵骁便派人去军妓营中寻找,有没有一个姓孙的女子。
没过多久,手下来禀报说:“军妓营中一共有三名姓孙的女子,其中两人是从西州带来的官妓,还有一个好像是前些日子从城里带回来的。”
赵骁点点头道:“去几个人,把这个从城内带来的孙娘子送到我营帐内。”
手下一愣,他从未见千户去过军妓营,今日怎么突然去要人?壮起胆子道:“千,千户那的娘们儿都不干净,您要不……要不去城里找一个清白的来?”
赵骁抬腿踹了他一脚:“寻思什么呢,这人我有用!还有,别惦记着城中的百姓,让我知道阉了你们!”
“小的哪敢啊!”
“别废话,快去办事!”
很快下属便从军妓营中把人带了过来。
即便赵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仍旧被她凄惨的模样吓了一跳。
女人头发蓬乱,脸被打的青紫,嘴角还挂着血迹,双腿以奇怪的姿势弯在身后,从进屋开始便昏迷着。
赵骁握着拳头砸在桌子上,怒道:“她怎么这副模样?!”
“小的不知道啊,听看守的人说她已经三日未进水米,明日若再不吃东西便要拉出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