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睡得越来越迟。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准时准点就能睁开眼睛起床。变得既不生活规律也不守时,甚至现在明明知道已经迟到了,仍然不想行动。手机里有七八个未接来电,全是李深打过来的。最后是一条短信,内容很惊悚,语气很平静:“言哥,你是昨天跟崔哥对戏太晚了吗?我已经跟剧组那边请假了,说你可以晚点去。”
李深真是进步了太多,这么荒诞的借口都能鬼扯出来,他就一个群众演员,戏早拍完了,对什么戏……
操,他想起来了,昨天又让崔远洵在这个房间里睡了。而且,不管是因为什么,连李深都知道了。
贺言简直不知道,是该烦恼昨天跟崔远洵的聊天内容,还是摆在面前更急促的流言。又或者,是至今已经迟到两小时,无可辩驳的不敬业铁证。
一到现场,所有人都在忙着拍戏,何羽鞍似乎看到了,但没有过来。最闲的是崔远洵,正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放空一会儿,又低头在本子上不知道写着什么。贺言远远看过去,都能望见那一页已经快写满了。
崔远洵还一点都不知道避讳,感觉到贺言的目光,就对着贺言说:“我给你做了一个人物侧写。”
贺言咧嘴不太好看地一笑,这次一点都没有注意自己口轮匝肌的走向:“哦,犯罪分子的那种吗?”
“电影主角的那种。”崔远洵递过来,“如果你看得生气了,也麻烦跟我说一声。”
“你这预防针打得……那我干脆看之前预先给你一拳好了。”贺言一边接过来,一边又没忍住说。
“不行的,有摄像头。”崔远洵提醒,哪怕是在片场,综艺拍花絮的机器并没停止过运转,地上也有好些个收音的设备。
“……算了。”贺言低头看了起来,飞快地扫了一遍有没有不该出现的内容。
他所顾虑的倒是没有,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崔远洵首先写的是主人公的表层人生,这是一个入行并不算久、靠选秀出道的爱豆,虽然是个孤儿,但乐观阳光,善意对待他人,对工作认真努力。
第二层人生是,这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疲惫与怨气的人。在他吐露的言论里,他认为群众演员、清洁工、无法实现梦想的舞蹈老师,以及大部分的众生,都活在无力的挣扎中,得不到重视也找不到出路,他认为人生就是这样饱受折磨。
而这一段的最后,用较重的笔记写着矛盾点,一个容貌高于普通人水平,对外性格也能融洽相处的人,理应是一直享受着外貌优待,缺少对这方面知觉的。
下一段,是第三层人生,而崔远洵只写了一个“略”字。
原本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是崔远洵又加了几句闲笔。
毛巾会乱丢在洗手台上。
牙膏拧不紧。
发微博使用逗号较多,几乎不使用句号。
体重较轻,可能有轻度营养不良。
崔远洵还在问:“你有什么看法吗?”
“有啊,”贺言说,“你打算拿着这个去竞选何羽鞍的男主吗?他可能看到最后几行,会问你是不是在写卖腐指南。”
“都说了他不会拍了。”崔远洵回答了前一个问题,又叮嘱,“等会儿何导问你为什么迟到,你就说今天生病了不舒服。”
贺言刚想问问崔远洵,这样对何羽鞍说这种无聊的谎言有什么意义,就听到何羽鞍叫他的名字,只能把写着奇怪人物侧写的本子还给崔远洵,又跑到何羽鞍面前去。
何羽鞍看起来神情疲惫,不太站得住,坐在导演椅上,边上的人拿着自动小风扇伺候着吹风。甚至都懒得亲自动手,看边上的人一眼,那人就主动给贺言递过来一张卡片。
贺言简直心跳骤停了一秒,生怕递过来的是一张房卡,如果是这样,他可能会丧失自己所有的偶像守则与标准,光天化日下把何羽鞍给揍一顿。
“舟祁工作室的名片,”何羽鞍把墨镜都戴上了,更看不清表情,“负责王砺新片的选角,你如果感兴趣,可以联系一下,我提前打过招呼了。”
贺言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听过,但又没完全听过,有些尴尬地问:“他是……”
“《长途旅行》的导演。”何羽鞍也不太生气,“去年国庆档票房逆跌的那部。”
这么一说,贺言就想起来了。这部电影当时还有过新闻,没人看好的排片率和不到五千万的成本,靠着口碑,票房一天比一天高,最后落到了四亿。
虽然这个票房在这个时代也不算多么惊人,但却在业内反响不低,瞬间有不少人愿意给这位导演投资,毕竟成本不高,赚得却不少。
“磨了快一年,终于要拍下一部了。”何羽鞍说着,又有点疑惑,“你那什么表情?不乐意可以不去。”
贺言知道,理论上来说,他当然是应该感谢何导愿意给他这个推荐的机会,可以说当场感激涕零都不为过。一个推荐,一个试镜的机会,是现时的贺言最缺的东西。
不过崔远洵就在目所能及的几米之外跟张昼说话,而贺言也只会说:“我就是在想,这还不如给我递房卡呢。”
何羽鞍转头问边上给他吹着风的人:“我能拿你这个风扇打他吗?”
“那至少还是索取交换!”贺言更觉得很无辜,“何导,你突然对人这么好,很吓人的!”
“那倒也不是,”何羽鞍也足够变态,听到这种理由似乎放心了一些,“崔远洵那边也在争取,你俩就要么搭戏,要么抢角色了。”
上一次没能看到,他略微有些遗憾。
以及,一些别的原因。
夏日炎热,何羽鞍往后靠了靠,将后脑勺彻底支撑在椅背上,没有看对话人的眼睛。
“贺言,演戏可以赚钱,可以转型,可以拿奖。还像你说的,可以让你痛苦,让你把自己都忘了的感受挖出来,觉得非常不舒服。”
“但也许你可以试一试,这种不舒服的东西,才是能拯救你的手术刀。”
天真是足够热,贺言又没有人给扇风,汗浸透了后背,也让他变得愈发不礼貌。
“何导,我只是条被九年义务教育刚网住的鱼,听不懂啊。”贺言笑着。
尤其不懂,为什么何羽鞍一而再再而三,非要管这些事,非要提醒他,自己是多么不健全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