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在把何羽鞍那部得到最高奖项的电影看完,演职员表徐徐出现时,贺言也收到了崔远洵提前预警要发的消息。

果然是该做好心理准备,毕竟崔远洵说的是:“何导不会拍你说的那个电影。”

贺言马上回复过去:“这么确定?”

“嗯。”崔远洵说,“但我不方便告诉你原因。”

毕竟这也是何羽鞍的隐私,意外知道了,但似乎不太应该再进行传播。

贺言却没有放轻松,他的心里甚至更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这些天里,他一直都在想,何羽鞍到底是想干什么?当做一个社会新闻的素材,亦或是一个笑话?

面前的聊天界面,那边一直显示在输入中,反反复复好几遍,才发过来信息:“但我还有点事想问你,你介意我过来吗?”

当然介意。崔远洵要是一过来,站在他面前,他就只能束手就擒,一五一十地交代干净。别的破事也就算了,说什么被人听到都不算天大的事,但这个事情,并不是能这么轻松解决的。

“就在微信里聊吧。”贺言说,“作为感谢,尽量都告诉你。”

“主要是,我觉得何羽鞍不会这么莫名其妙,他肯定是有目的。就算他不拍了,也不会说就这么轻飘飘地放下,你之前不是一直觉得他在试探你吗?”崔远洵索性发了一段语音过来,介质的传播,让崔远洵的声音听起来都有几分陌生,“我只看过你明面上的资料,看不出来什么,也不想背着你去查。我想,或许知道前因后果,会好很多。”

崔远洵还想说,其实自己上学的时候成绩还不错,考过很高的文化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琢磨要快,帮着把线索串起来,看能不能找到答案。但想一想,这话有点自恋,还是不说了。

但贺言没有回复,文字或者语音都没有。

大概这一次,也是犯了很多社交礼仪的禁忌。那么直接地去触碰别人的伤口,他和贺言毕竟还没有熟到这个程度。但他毕竟缺乏很多经验,跟大部分认识的人,都聊不到这种话题。

在崔远洵决定删掉聊天记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他终于收到了一个视频文件。

还有一条贺言发过来的消息:“文件太大了,传了半天。你自己看吧。”

一个很多年前的法治报道,画面不够清晰,曾经被当做资料挂到节目的历年库存里。当事人去实名投诉,认为涉嫌侵犯隐私,经过一番商讨以后,终于撤下。所以这件事,原本就有极少数的人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他惴惴不安,想着大石何时落下。

留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自己看一看了。

故事还是如贺言记忆里一样铺陈开,男人卖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却在第三次交易的时候被发现,逃跑的路上,他带上了女人和那个婴儿,因为那是他的生财工具。一路潜逃奔波,等到在陌生的地方安定下来,又找到新买主的时候,他发现哪里不太对了。婴儿需要被好好照顾,需要被教育,需要被扶着手臂教走路,一字一句地教说话。而不是被不耐烦地灌着米糊,根本没有人进行正常的教导,让买主都百般嫌弃,最后不愿意付钱走人。

男人却没有成功扔掉这个累赘。因为他那个有轻度智力障碍,只会逆来顺受被他拖来拖去的所谓妻子,像疯了一般死死抱住不放,大吵大闹,几次都差点把别人引来。他只能留下,大部分时候把人关在屋里,居然就这么过了好几年,直到女人再一次怀孕,直到那晚上警车闪着车灯,开到门口。

在报道的最后,主持人讲述着主人公的结局,女人被安葬,那个小孩被送去了福利院,等待男人的,将会是法律的制裁。这个可怖的故事,也算是得到了一个收尾。

“所以他最后怎么判的?”那边的崔远洵也同步看完了视频,这么问道。

“数罪并罚,死刑立即执行。”隔着屏幕,贺言可以毫无波澜地打下这些字,“就像你在拍的那个短片一样,都死了,主角活下来,只有他还记得。”

如果真得罪了何导,会被爆出来吗,又或者不是何导,等他再红一点,触及到谁的利益时,会被别的有心人挖出来吗?他幻想过无数次,甚至把热搜的各种词条都想好了。

风波刚起的时候,可能是会被同情的,再然后就会变成擦不掉的污痕,但凡行差踏错,或者和谁掐起来,怜悯会迅速褪去,这些东西又会被换一种叙述方式提起。就像水军也会一本正经地装路人开贴,探讨原生家庭带给人的影响,说有的人豪车奢牌不在意蝇头小利,有的人心胸开阔一看就是被宠大的,而有的人……看起来挺好,却和谁都不是深交的朋友,充满了虚假。

意外地,对崔远洵发过去时,他没有想这些事情。“后果”这两个字,甚至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但是崔远洵没有遵守承诺,没有像刚刚语音里说的那样,在收集完更多的素材以后,帮他寻找原因。贺言也没有催促,只是坐着,直到门铃响起来。

他把门打开,让崔远洵进来。屋子里只有门廊的灯亮着,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映出崔远洵的侧脸。

贺言总算愿意承认,这是一张可以直接滚去当花瓶,没台词都有人买单的脸。

偏偏就是这个人,还在犹豫着对他说:“我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但我觉得,可能需要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其实也没怎么样,他甚至都没说上几句话,只是给崔远洵发了个视频而已。但是崔远洵说完,非常轻地用手臂环抱住他的肩膀。

“没事的。”崔远洵这么说,他第一次需要安慰别人,只能借鉴着他看过的那些台词,“已经过去了。”

贺言脑子里一片混沌,也没什么力气挣开。他感觉到崔远洵把他拉到沙发上,自己的意识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似乎是白天的片场,他看见了何羽鞍。何羽鞍也望见了他,放下扩音话筒,平静地、无比清晰地对贺言说着剧本里的台词:

“不要杀人。”

“不要后半辈子都活在噩梦里。”

那么谆谆教诲,仿佛他有的选。

如果有的选,他不会在刚才,还在跟崔远洵撒谎。

根本没有什么死刑立即执行,那是一场误伤,甚至没有证据能证明致命的一刀是男人捅的,刀上布满的反而是女人的指纹。即使都觉得这个人罪大恶极犹如禽兽,按照最顶格来量刑,判的也是十几年。

并没有什么不公正的,不过既然电影里有法律之外的行刑者,现实里也可以有。

那个人就快出狱了。

这是贺言在二十岁即将来临之际,人生出现的另一条岔路。

做一个被粉丝喜爱的,前途光明的,能挣很多钱的明星,又或者余生都活在杀人的噩梦里,一切都被毁灭。这么简单的选择题,有理智的人都会做。

第一次踏进这个节目组,表演的第一场戏,主题叫作“死亡”。他表演了一个场景,对着幻想的尸体冷笑,说死得真好。导师问他是不是取材了亲身经历吗。他说没有,他说的是实话。

那只是想象了无数次的场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