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远洵也看了这期节目。
上一期里何羽鞍说他演得太过,完全不带着许心哲的片段被全部剪掉,导致别人都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他得罪了节目组。还好这一期保留了不少镜头,不至于让家里人问为什么他只活在跟贺言的花絮里。
这个剪辑也的确巧妙得很,崔远洵刚跟表演指导说完把两个剧本里比较好的留给了贺言,镜头一转,就是贺言在说希望拿到那个简单得多的古偶仙侠剧,两边都选了自己不太喜欢的,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看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来敲门。崔远洵按下暂停,去开了门。
是另一个组的选手,来问他:“我们都在影音室里看投屏,要不要一起来?”
“贺言呢?”崔远洵下意识问,“他去吗?”
“他不去你就不来啦?”对面的人露出玩味的笑,“我也不知道,别人去叫他了,也有可能过来吧。”
倒也不是这样,只是除了贺言之外,崔远洵在节目组里也没有更熟悉的人。他想了想,也能在一起看节目的时候听到别人的反馈,便点头说:“我马上过去。”
过去得恰好不是时候,或者说,太是时候,正好错过了过程,直接快进到崔远洵把仙侠经典片段演得完全不对味,被导师痛骂的部分。
崔远洵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但边上的人似乎觉得不social一下不太好,拍着崔远洵的肩膀安慰他:“其实你演得挺好的!他们太严格了。”
“不好啊,很多……”崔远洵话刚出口,突然收了回来,转头看向对方,礼貌地笑了一下,“谢谢你。”
他记得这个人,刚开始录制的时候很主动跟一群选手打招呼,一个个过去说我看过你的剧,我特别喜欢你,正好崔远洵也在里面,被当空气一样略过,崔远洵也没在意,只是现在突然想了起来。他终于自然地意识到一件事情:面对一些人的时候,并没有必要那么认真。随便地说声谢谢,就行了。
被邀请,被夸赞,被搭话,都是有原因的,有了镜头,有了人气,有了关注度,而当这些事物席卷而来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那么平静自处。在这方面,他可能要跟贺言讨教一二。
正这么想着,贺言就过来了。表弟付的钱看来不足以让贺言把那件猪肉T穿两次,贺言又换了一件衣服,似乎还洗了澡,头发都塌下来。看他旁边有空位,崔远洵没怎么犹豫,就走了过去。别人都没怎么奇怪,反而一脸理所应当地侧过身留出空隙来,让崔远洵不太费力地就到达了目的地。
贺言也注意到了别人的眼光,等崔远洵刚坐定,他就说:“如果我这次说不要卖腐,你不会还听不懂什么意思吧?”
这话问得真是十分欠打,也只有崔远洵会诚心回答:“我查过了,我没有进行这种目的性的行为。我旁边那个人审美简直有问题,连我在这场的表现都夸得出口。”
他怕再坐下去,就会出现某些不太妥当的局面。
“靠。”贺言简直被堵得一口气憋胸口,“好大一朵白莲。”
“何导之前也这么说,”崔远洵听着耳熟,补充道,“你不在的那次。”
贺言总觉得怪怪的:“你不要说得仿佛我跟他很投缘似的!这种想法很正常。这里坐着的人,一多半都这么想你!”
别人只是不会说出来而已,何羽鞍多半是被气的,而他更是迫于无奈地讲出来。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里,节目播出的是贺言与崔远洵一起拍的赞助商中插广告,几十秒的时间里,画面不断切换,让贺言又有几分感叹,崔远洵这种人,怎么会有一张看起来冷冽又游刃有余的脸,简直是在搞诈骗。
不过这话还没来得及说,贺言就瞥见了旁边崔远洵的反应。
“艹,”这是贺言今晚第二次说粗口,而且语气要强烈许多,他甚至都不太确定,“你不看吗?”
这也太奇怪了,崔远洵这位大点评家,别的不说,总是很专注的,很少有分神的时候,刚才还在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这场仙侠戏演得不好。但这时候,崔远洵居然就这么垂下眼睛,视线向着地砖,那么明显地看都不看。
等广告结束,崔远洵抬起头的时候,贺言的脑海里冒出一种根本不可能的可能:“你刚刚是不好意思了吗?”
“没有。”崔远洵马上否认,“想别的事情。”
哪有什么事情可想,刚刚脑子里都是空的,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有些奇怪。演戏和广告是完全不同的,而崔远洵没怎么经历过后者,更何况还是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突然播放出来。
“什么事呢?”贺言此刻格外有耐心地追问。
崔远洵只能顺着继续撒谎下去:“在想……何导为什么不让我看监视器。”
不对,也不能完全算是撒谎,从拍完今天的戏份回来,他的确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没让你看?”贺言也跟着疑惑了起来,“不会吧,我上次演的时候他一遍遍把我拉过去看,让我不停调整。你不记得了吗?只有最后一次没让我看,但还是把我拉过去,问我为什么要笑。”
他们两个人像被何羽鞍留堂的差生,钻研着老师留下的难题,当然是贺言这个坏学生先学会放弃的:“算了,别管了,继续看节目吧。何羽鞍这个人就是有点问题,不要管他了。”
虽然一看屏幕,又依然看到讨厌的何羽鞍。哪怕是别的组表演,不可或缺的也是何羽鞍的点评。而这也是何羽鞍最正常的时刻。
“他其实眼光很毒。”崔远洵在广告片之后,又恢复了充当解说的身份,“我班主任说,张昼当时是全国第一,考进来以后没多久,就不太愿意读下去了。说什么发现自己只是有玩票的兴趣,没打算当职业,原本是打算一毕业就转行的。拍戏是因为何羽鞍让他去,才有继续演下去的契机。”
张昼是有些浪费天赋的,不管受伤前后,他的产量一直不高,在何羽鞍的电影之外,还会接一些调剂的娱乐片,记者问起来,他就开玩笑说拍何导的片太苦了,当然要找点别的乐子。可即使这样,也没有人说过张昼的演技有问题。
“还有个女演员,以前是儿童节目的主持人,当时被临时借过去主持活动,结束拍合影的时候,何羽鞍问她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漂亮更适合去演戏。”崔远洵说了那个女演员的名字,果然如雷贯耳,“后来她得奖的庆功宴上,才讲了这个入行的故事。”
贺言听出来了:“你是他粉丝啊。”
换成以前,崔远洵会直接说是。他的确想演何羽鞍的电影,也因为被何羽鞍刷掉而耿耿于怀。但才没多久,他想向何羽鞍讨教的问题,居然也逐渐变了。
他以为自己在何导的电影里,看到的是对人的观察与怜悯,岸上的船工、小镇的女人、求一个真相直到一无所有的警察,而这居然是一个不到四十,远远没有到巅峰状态的导演。他曾经想问,这些华彩是怎么捕捉到的,现在他会想,这是否,也只是一种矫饰?
电影再重要,对崔远洵来说,也是用来对照现实描格的图纸。可对于何羽鞍,似乎现实,才是那个镜中世界,用来映出他的电影。贺言的那个残酷故事,自己讲完,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飘飘地过去了,可是故事就留在那里,贺言和崔远洵都知道。
“他还是一个好导演。”思忖半天,崔远洵这么说。
至于后面的但是,绞在心头,却没办法说出口了。
节目终于播完。
大家今日拍了戏,晚上又看了数场戏,都是十分疲惫。可暂时还没结束,有的艺人爱张罗,突然就有餐车推进来,给所有人送上夜宵。一群根本不太熟的人仿佛亲朋好友一般,吃吃喝喝,又在聊着几天后的录制不知道谁能进下一轮。
“据说下次公演不是导师来定淘汰人选了。”突然有人说,“有可能是现场观众加上影评团投票。”
“不是吧!那岂不是……”对话的人挺激动,话说到一半,想起内涵的人也在现场,生生压了下去,但眼神依然往贺言这个方向飘移不停。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按照这个赛制,那贺言岂不是可以靠着群众演员的戏份稳稳保送晋级。毕竟他的粉丝是会千方百计找黄牛出五位数价格进场的,而不是真傻乎乎去等节目组抽奖入场的幸运观众。
贺言心里也直喊冤,这又不是自己定的规矩,可是目前来看,到时候被冲的铁定是自己。甚至不用等到那一期节目播出,只要那天一录完,按照这个节目组工作人员像缺了门牙一样到处漏风的行事作风,很快就会有爆料出来。
眼看就要这么陷入尴尬的处境,又不能去发个微博哀求粉丝别投票给自己。已经有崔远洵这种白莲,他就不要当绿茶了。
这可怎么办呢?
贺言实在不想沉浸在这件未来的烦恼里,还是寻找一些新乐子。今天因为被临时拉来团建,他也没有再实时观看网上的动态,现在在工作群里问问团队的监测情况:“今天的风评怎么样?我那段戏上热搜了吗?有负面评论吗?”
工作人员回得很快:“上了,而且都不用水军,大家都说演得意外很不错。负面的也有,但不多,因为很多人觉得你那是说实话,都来演戏节目了当然是图转型。”
贺言着实松了一口气,毕竟今天的节目里,还有自己大放厥词说来这里就是蹭个热度维持曝光率,顺便为转演戏找机会的那一段。节目组稍微有点良心,用鬼斧神工的剪辑技巧把他那句“假装一下很努力”给抹掉了。
“不过……”那边又意外来了个转折,只发了两个字,让贺言想隔空摇着对方的头问为什么你打字还要喘口气。
“网上还在说,你有这个表现机会都是因为崔远洵把好剧本让给你了你。”这段文字后面,附带着一个流汗的emoji表情,“正在带节奏,说这才是崔远洵演得不好的原因。”
贺言拳头硬了。
崔远洵正在吃着自己面前的馄饨,一口咬下去被烫了,“嘶”了一声,又很奇怪地问贺言:“你不吃吗?”
贺言的拳头又只好松了,甚至充满无可奈何,只会像无能狂怒又不能骂正主的粉丝一样,开始数落团队:“你那个经纪人,杜别舟是吧,真是个垃圾。”
客观地说,杜别舟应该够不上垃圾这个词,但崔远洵也不知道贺言为什么生气。他终于学会了一些处事的规则,比如在这种时候,毫无愧疚心地接上话:“他是挺不行的。”
顺便在字眼上,悄悄帮杜别舟减轻一下严重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