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为了压轴,何羽鞍的部分被压在最后面才上,而在那之前,他们还需要充当观众,欣赏诸位演员们的表演。
除了各位戏精之外,也不是没有收获。
比如某位中生,已过而立之年,总是在烂剧里打转,并没有人对他抱有过期待。但却在跟同辈演员的对戏中,爆发出了强大的张力,压倒式得获得了赞扬。
这一场的赛制,是要现场观众进行评分,考验的不是得到的分数,而是与原本作品的分差。恰好,他所在组的导师,当年拍出来的那部低到3.2分烂作,就是他本人担任的男主。而这次翻拍的桥段,重新打分,达到了6.4分的水平。
他看起来非常感动,嘴唇都在颤动着,强忍眼泪可还是抑制不住言语之间的哽咽,说着自己这么多年充满自我怀疑,无数次想要退圈。但他不甘心,哪怕从男主慢慢变成配角,他还是想演下去。然后他对着台下鞠躬,感谢每个打分的观众,是观众给予的肯定让他还有勇气站在这里。
哪怕这样的故事在各种演戏综艺里已经重复过很多次,可仍然有人爱看。这就是一场小型的结构完整的励志故事,从跌落到崛起,要素一应俱全,掌声雷鸣就是最有效的证明。
没鼓掌的,只有崔远洵。
崔远洵甚至叹了口气,跟贺言说:“他以后只能做个普通的演员了。”
一听这话,贺言就知道不妙,牙都快把口腔内壁咬烂,从唇齿间泄露出声音:“你能别说了吗?你一说话,我跟着一搭话,最后我俩一起玩完。能不能假装一下被感动。”
“不能。”这对崔远洵很难,“但我可以闭嘴。”
贺言都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晚了,毕竟这种尴尬的对话,还不如让崔远洵又充当一次点评网站资深会员来给各位演员打分。
可他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的对比,也实在不知道人家从3.2跨越到6.4的表演,到底问题何在。毕竟连何羽鞍刚才都没有挑刺,他很想问问崔远洵会发表什么高见。
正好,节目组宣布大屏幕视频源出了点色彩偏差,需要暂停几分钟来调整。
“你可以委婉一点说,最好不要批评人家的演技太狠。”贺言又没忍住,“虽然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什么叫委婉,要不还是讲讲吧。”
那倒也不是不行,崔远洵想想,决定换一个讲述的角度,从自己开始讲。
“我看过他那个剧,3.2分的。”崔远洵说,“就是上一次,我演完那个仙侠剧的翻拍,被批评得很厉害,直接进入待定区。有个导师说,她能感觉得到,我根本不喜欢这个故事,缺乏信念感,但人不可能不演烂片。我后来回去,就把相关题材而且分数很低的典型烂片都看了一遍。”
的确很烂,情节离谱,逻辑崩坏,人物荒谬,浓妆艳抹的阿宝色滤镜加上低劣的服道化,即使在当时收视率并不低,看完的人却也夸不出口,只会给上一个低分。
“因为很烂,因为评分很低,因为经过了那么多年,所以他……也不相信自己其实演得好了。”
当导演和演员都在试图让不怎么样的剧情合理化,来符合当代的审美时,演员的表演也从当年的浮夸却真诚,变成了套路化的优秀。
“看到最后的时候,谁会不知道这什么四海八荒,几千年几万年,什么仙君天帝王母都非常虚假,男主突破魔界阻碍,一身血出现在女主面前的时候,血浆都舍不得用点好的。你知道这很烂,这很扯淡,这很侮辱智商,但是……”
但是偏偏有那么一瞬间,会让人觉得,这是真的。哪怕马上清醒过来,仍然不屑于去称赞,不愿意承认被这么low的东西打动过。最让人伤怀的是,现在演员自己,也不承认了。这似乎更让人难受。
“那种东西不见了,”崔远洵有些出神,“现在就是,都挺好的,没什么问题,但是你哪天看电视的时候不小心调到了,并不一定会为他停留。”
因为要委婉,所以只能这么说。不过再狠一点的话,崔远洵好像也不太说得出口了。
没有人愿意失去那份粗糙的鲜活生命力,但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一直拥有。
贺言却也跟着犯了错,直到崔远洵快要说完的时候,才想起来喊停,话题已经足够危险,不能再说下去了。
可他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想着,这段话被录下来了吗?会被剪辑播出吗?如果会,这对那位台上的演员来说,是不是又加重了几分残忍的色彩?
崔远洵随口点评的话,却可能通过鬼斧神工的节目编排,影响到观众的体验。一旦剪进去,观众就会从“演得还不错”,随时可以转换成“的确很套路普通”的想法。不是因为崔远洵说错了,而是对得不是地方。他知道不该怪崔远洵,崔远洵本来就是这种人,甚至已经说得足够婉转,只能怪自己,为什么就嘴贱那么一句。
所以在下一组的作品上场之前,贺言还是开口了。
“我公司里有过一个前辈,舞跳得很好,最后也没出道,去当培训老师了。”贺言现在也不太分得清,自己是无可避免地说话,还是主动想要说些什么,“他走的时候跟我说,每一天他都在问自己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一个是凭什么。问到最后,越来越痛苦,只能离开。”
“好像真的应该多问问自己,”贺言继续说,“这样有的话,就不会那么轻易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