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王一惊, 探过身子来:“什么意思?”
“当然,我知道殖民是罪恶的。”俞星城道:“你想想印度几次死亡百万人的□□,你想想哪怕出了反黑奴法案却仍然被大批卖到各个殖民地的黑奴, 你想想哪怕美国左右曾经强大的殖民地,也时常会有人被抓走带去英国‘审判’。反殖民独立已然有了浪潮, 亚美理驾独立、希腊独立、印度独立——殖民地脱离强国, 已然有了许多成功的先例。但这不代表‘殖民’这件事情, 或者说‘控制’这件事情就结束了。因为大部分的国家没有独立的能力,他们想要的是一个温和软性的控制者,牵住他们, 养育他们。他们知道, 如果不被庇护,只会死的更惨。”
俞星城轻声道:“他们内部空虚却又对殖民十分警惕,我一直在想, 能否用大明一直以来屯蓄且努力建立的黄金交易、以及我们其实相当完备的工厂体系,去良性的, 温和的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掠夺的, 去用经济和一些‘护航’与‘援军’来占领这些国家。”
小燕王:“我……没太懂你的意思。”
俞星城:“假设南美一小国想要独立,却无法敌过英军的舰队, 那我们便帮他打赢独立战争。但没有英人去殖民,他们本身经济就像是没了架子的藤蔓, 而我们便去把大明的产品带到那里,把工厂建设在那里, 却不管理任何政治, 也不去发动战争,只软性的让他们依赖我们。但他们刚刚独立,肯定会有其他强国再度盯上, 我们便可以以襄护为由,派遣大批船队去在他们的港口建设一个独立的军港来保护他们。其实这也是殖民,但脱手更多,方式更间接,出面更少,还承认他们国家独立。而在两国纷争之时,正是瓦解他们的殖民地的最佳时机——”
小燕王:“这能成吗?我觉得这根本不是五年十年之内能做的事情。”
俞星城:“当然不是,这是未来五十年到八十年要做的事情。”
小燕王:“那他们如果还想要脱离这些控制呢?”
俞星城:“很难,一旦我们收手,对方便会经济瘫痪,一国之主被问责,想要上位的人必然会为了权力,重新再来向我们谄媚。更何况,掌握那个柔软控制的距离,且不露面不移民,便会让百姓民众很难察觉自己被殖民,只会将境内的怒火,对准上位者,而不可能会像是亚美理驾或者印度那样,百姓集结起来反对外敌。”
小燕王目光投向俞星城:“有点让我毛骨悚然……但我庆幸你在我们这一边。”
俞星城起身拍拍他肩膀:“记没记得皇上说,当他睁眼看世界,只觉得惊恐万分。只因我们不过是森林中的一只刚刚会走路的野兽而已。但我想,有时候不知看外部,看内部,让你毛骨悚然的事情也会只多不少。行了,别露出这么丧的表情,恭喜你,小略子,后半辈子都要在辗转反侧中度过了。”
小燕王肩膀垮下去,胳膊搭在高桌上,整个人快昏倒了:“快、菡菡掐我人中,我要不行了,要不我跑吧,我去当海盗得了。”
俞菡忍不住笑起来,却又立刻冷下脸,轻声道:“那您跑吧,现在就走,我保证不会叫卫兵去抓你。”
俞星城扫了他们二人一眼。
说实在的,俞星城以前没觉出来这俩人有半分暧昧。但现在细想,又有些微妙,比如俞菡受害的事,改变了她的志向和性格,而对此事全然了解,甚至帮她复仇的人,正是小燕王。
在俞菡亲手折磨那禽兽的时候,俞星城离开了,而小燕王选择在原地陪伴注视着她。
俞星城其实理解,俞菡这丫头必然会怕,怕感情,怕绑定,怕欺骗,怕身不由己,对她这样的家境而言,她一辈子不嫁没有任何影响,她完完全全可以铁石心肠下去。更何况,她更觉得小燕王对她的事情太知根知底,反而不能面对他吧。
可如果这个人,见过她所有的伤痛也能包容,像她一样少年遇到波折,蹒跚走到今日,她会不会想——这个人或许是不一样的。
俞星城觉得,至少此刻俞菡坐在这儿,就不太像是狠了心远离小燕王的样子。
毕竟小燕王不是别人,如果她坚决拒绝,小燕王不会利用身份对她逼迫或死缠烂打的……
俩人在这三年内,似乎也有过不少接触,听说小燕王在江南各族抄家时,请人查账怎么都觉得数做得不对,最后是俞菡带着姑姑去坐镇,一边是兵守在各个抄家现场,一边是她带着人不眠不休的查账清算——
俞星城此刻觉得,这俩人,成或不成,都是好的。
成了,小燕王有个知心且知事的依靠,俞菡也能既拥有爱情又拥有实现抱负的地方。
不成,俩人做知己,倒也各自独立,不妨碍推心置腹。
此刻,当小燕王走入奉天殿,俞星城与群臣也走了进去,她一转头瞧见户部郎中主管浙江清吏司的俞菡,伫立在群臣中,独一个的仰着头,有些茫然且未愣的看着走到御座前拜位的燕王。
江道之到御座之旁,在宝官诵读之后,将册诏双手捧着,递交给燕王。
他接过,叩首,起立,转身。
扫视群臣。
目光似乎与俞菡短暂相接了一瞬。
俞菡忙垂下头,群臣跪拜。
俞星城作为首排官员也缓缓跪下去行礼。
皇帝望着小燕王的背影,神情似乎也有些恍惚。
俞星城心知肚明,太子继任之后,过不了太久,她可能就要去远航。她在此之前当然也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最主要的就是一件,给某个已经念叨了好一阵子的大黑蛟,一个昏事。
在小燕王继任太子之后,忙了一段时间,俞星城便没找他办事儿,而直接去找在户部的俞菡,考虑给炽寰办户口的事情了。
炽寰对自己的身份户口要求还挺多,他要求自己必须是身娇体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大少爷,祖上最起码要从西周就开始发家了,现在最少坐拥十套房产,家中奴仆过千,他甚至还要给自己取名,说既然族中出世的早:“那不如就姓姬吧!”
被俞星城一巴掌把脑袋摁到桌子底下去了。
最后在炽寰软磨硬泡,俞星城百般思量下,给他做个了户口,姓名“迟寰”,祖上在万历年出过一两位进士,后来便不大行了,买地卖地有了些财产,但只能说是还算富贵,就可惜没权。年龄是二十三岁,比俞星城户口上还小两岁,特长是看戏遛鸟斗蛐蛐,花钱花钱花大钱,只是天生有些姿色。
俞星城倒是没想说有姿色这回事儿,但俞菡仿佛觉得自己大好的堂姐找了个妖怪,心里不解气,非要把炽寰描绘成小白脸子。
俞星城倒是不太在意,毕竟炽寰肯定不能是官,但如果是正经的商她也容易受诟病,所以如果真是个小白脸,对她事业来说不会有影响。
而俞菡以为能气到炽寰,炽寰却在得知自己靠颜值高嫁之后,喜上眉梢:“这是对本皇的最大肯定啊!靠脸都能嫁的心上人,吃上铁饭碗,还怕什么!”
俞菡:“……姐姐,我大概懂你为什么会跟他成婚了。这么不要脸的人但凡追求你,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俞星城想在这阵子办婚礼,也是因为太子册立,群臣归京,铃眉挂名在钦天监之下,自然也回来了,不但如此,在外办事的方主事、戚雨信、谭庐等人也都进京了。虽然其中有些人,考虑到没见过炽寰,俞星城不打算请他们来参加婚礼,但也肯定能发喜糖。
俞星城也通过西洋华侨商会,给肖潼寄去了信件,但是肖潼还没回信,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船队航行的太远了。
不过铃眉回来的时候,已经给俞星城带来不少惊喜了。铃眉其实算是年级比较大的未婚姑娘了,如今都有三十四五,再加上她家里并不太富有,又是乡县出身,周围或许有不少舆论,但她父母只觉得女儿是十里八乡唯一一个进了钦天监了,倒是脸上只有荣光,并不犯愁。
而这次铃眉回京,就领了男人回来。
俞星城是在府门跟那个男人打了照面的,是一个个子颇高,黝黑结实的男人,身量壮士却穿了一身很文雅的圆领素色衣袍,把那窄袖撑的像是随便一用力就会爆开。
他也很沉默,手里身上拿着各种行囊,脸上有些疤痕和晒伤,若不是听说是一地父母官,俞星城还要以为他是个老兵。看年纪大概也就三十出头,几乎没让铃眉拿一点东西,就默不作声的把大小事儿都干了。
铃眉呢,利索的像个侠女,穿着皮短靴背大刀和□□,挠着脸颊不大好意思,介绍说这男人姓厉,俞星城便跟着叫厉哥。
等厉哥去把行礼安顿在铃眉以前住的院子里的时候,俞星城正扯着她在亭子里吃茶说话。她要是问铃眉一些整个男人的事情,铃眉便是腼腆的不愿意多说,可要是聊起公务或世事,她又忍不住提起厉哥,说的眉飞色舞。
俞星城旁敲侧击的问出来了,厉哥似乎要回京述职,即将升为知府,他是个天生的操心性子,操心公务、百姓,也喜欢操心铃眉。铃眉本来觉得他很粗笨,公务曾经有过来往,但私下不愿意跟他有太多交流,直到后来一次治妖中,铃眉受了颇重的伤口,厉哥觉得这事儿出在自己府县地盘上,对不起她,便照顾了她好一阵子。
铃眉这么粗心大意的性格,好多年都没被人仔细照顾过了,便也有些动心。
而厉哥因照顾病重的父母,不愿拖累旁家女子,多年没有成婚,后来父母送走之后,他便觉得自己年纪不合适,又一心扑在公务上,就一直没想过成婚的事情。
一来二去,俩人便好上了。主要是铃眉心大,不在乎厉哥有时候忙起来不着家;厉哥也不喜欢常年在家中的女人,铃眉跟他一样忙活,更是天南海北的跑,他觉得对方很优秀,自己也不觉得对家里太亏欠。
铃眉红着脸道:“我们二人虽说要来京中办事,但也是听说你回来了,我想着一定要领给你瞧瞧。我虽然……蛮喜欢他,但也怕自己太盲目,就想让你给我把把关。你若是觉得能成,等京中忙完,我就带他回桐乡,也办个婚事。然后我就把爹娘都接出来,跟我们住在一起。”
俞星城笑:“你从来不是盲目的姑娘,更何况我觉得他很好,也很合适你啊。这倒是要好事成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