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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敬唯:“连妖也要散了?这样说来, 连世间妖类修炼都要成了难事吗?”
仙鹤垂下眉毛,有几分命运既定的哀愁:“这百年来人世间多了许多千奇百怪的机械怪物,本就不是妖的世道了。我们还曾盼望着炽寰上君能出世带领众妖, 但上君在圣主座下多年也眼光长远了,反而希望能够成立妖馆。你说这一切本来都好好的, 直到几个月前傲云又闹出来那些事。”他也一屁股坐在俞敬唯旁边, 这仙鹤活了七八百年, 瞧见人类都觉得是孩子,竟然伸出胳膊揽住俞敬唯肩膀,反而去安慰她:
“娃娃, 我们也不是完全不帮忙。应天府妖馆里, 也有个别在应天住了几十年上百年的妖,他们喜欢这地界,不会走的, 到时候自然会来协助你们。他们虽然灵力衰退了不少,但也能派上用场。”
俞敬唯这个左臂铁骨, 内心铮铮的铁血老娘们, 常年没人敢靠近她,更别提把手搭在她身上了。她转头, 盯着身旁面带微笑的仙鹤,也被“娃娃”这二字整懵了。
说着, 仙鹤一只手化作半边残缺的羽翼,拍了拍俞敬唯的肩膀:“娃娃, 你别着急, 现在连上后都赶来了,肯定有办法。”
俞敬唯抱着腿:“上后?”
仙鹤一脸敬仰得意的朝俞星城投来目光,俞敬唯这才看到她, 急切的站起身来。
仙鹤也起来,躬身行了个大礼:“小妖见过上后!”
俞敬唯:???
俞星城尴尬的简直像是中学小团体头目被骄傲同学推到警察面前,大喊“她就是我们六中虎豹飞天侠”——
形容不准确,但尴尬是一致的,她连忙道:“别胡说!啊,俞将军,我从宁波府赶来的,传信的仙官快到宁波的时候,忽然没了灵力,不过也把消息带到了。”
俞敬唯抓住她手臂:“是只有应天府如此?还是说大明南北都失去了灵力?”
俞星城:“至少宁波府受影响了,我走的时候,已经和宁波府内的仙官失联了。不过宁波府已经拿下了,这点你不用担心。”
俞敬唯缓缓坐了下来:“交给你的事,我当然不会担心。但星城,我手下的天兵,全废了。我选拔天兵本来就不像是朝廷选仙官,我挑的都是没什么强大灵根的平凡人,这次一影响,手下天兵几乎全线丧失战斗力。”
俞星城以为她接下去会说一些根本无法和白莲教开战之类的话,俞敬唯的右手却撑着脏兮兮的膝盖,抬起头:“但我不觉得我们就一点反抗能力没有,天兵们就算失去了灵力,却也有协作的本事,对上那些本事教强的白莲教不成,但利用应天府本来的城防设施,抵御这些白莲教一时,还是不成问题的。毕竟从灵力完全消退到现在,也就才十二个时辰,他们反应也没那么快。”
俞星城:“两件事,一是戚雨信的大军是否能迅速接近应天府,也就是说,我们守住应天几日是不是就够了;二是,我听说天雷不断地击中了人群聚集之处,此事可属实?”
俞敬唯:“是从灵力消失之前就开始了。你也知道,雷电肆虐这么久,虽然也偶有伤人事件,但基本都是随机的,但从十二个时辰前开始,雷电有十来次都有意劈向人群聚集之地。想要急召你回来,不只是因为白莲教围攻应天府,更是因为众仙官中怕是只有你有能力吸收这些雷暴,或者是逆转方向。结果出发去找你的仙兵刚走没多久,全城灵力消散,我心都凉了。”
俞星城也坐在了她旁边,她握了一下俞敬唯的铁手:“至少我回来了,而且我还有灵力,我一定会引开这些雷暴,至少保住这座城,保到戚雨信的大军南下救援的时候。”
其实她也能理解俞敬唯,俞敬唯的军队切入应天府,承担了极重的任务。却在白莲教袭击应天的关头,她最引以为傲的部队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天地之间遭遇了历史上几乎闻所未闻的大变,她自然也会有深深的无力感。
俞敬唯摸了摸自己腰间,叹了口气:“唉,早知道我就不戒大烟了。真想抽一口。算了算了。星城,我怀疑……是否我们天上的圣主已经被杀了。是某些混蛋的神,在借用他的雷电,去袭击中原的百姓民众,去袭击炎黄蚩的子孙。”
俞星城:“我不知道。姑姑,其实我也有点茫然。”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了灵力,大明要走向何方呢。”
俞星城毕竟还是比俞敬唯小一辈,俞敬唯偏头看了她一眼,俞星城年轻的面容上,也难得和天下千千万人一样,露出些许迷茫。俞敬唯挣开俞星城抓着她铁手的手指,反倒去摸了摸她的头:“别迷惘,不存在何方,只有前路一条路。
俞星城刚要开口,就听到头上再一次的雷暴。
这些日子他们都像是生活在暴风雨中心,也早习惯了一惊一乍的雷声,甚至不会抬头去看了。而一名背上两根长翎毛的天兵飞奔过来,他细瘦长腿,似乎以前不是靠奔跑来递信的,但现在因为失了灵力只能这样蹒跚的奔跑,他简直是从泥地里滑跪过来,哑着嗓子喊道:“将军!城西南应天府大报恩寺又遭雷击!”
俞敬唯拧眉,忽然急急起身:“那里不是安顿伤病与民户的地方吗?”
传信兵:“是!现在大报恩寺塔顶已经焦黑塌落,里头的人还不知道是否被雷电击中——”
俞星城立刻起身:“我去看看。”
那传信兵看着俞星城一翻身踏上磨刀石,御剑飞天而去,惊得坐在地上:“她、她她为什么还有灵力在!”
不只是传令兵,天兵们本来是只听说那位俞星城俞大人灵力依然还在,但当俞星城脚踩那把老式宽刀飞过应天府上空,小小的黑点似的人影穿过的地方,雷电大多像是被她吸走一样,朝她而去,几乎是空中的数道让人无法直视的光亮都汇聚成光点落在她身上。
或者是一些雷电则像是她手中的鞭子,轻易的甩动弯折了方向,在空中打一个圆弧,再度刺向黑云之中。
有些人忽然像是想起小时候听到的女娲补天的故事。
她那样的身影虽然也没有补天,但也有几分女娲的样子。
但有时候她的身影也并不在应天府,连俞敬唯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俞星城却没有时间去和地面上的人说,说她的灵海能够吸收雷电,承受雷暴,确是有一定的上限。在俞星城长此以往的修炼与扩充中,她后来渐渐触碰不到自己灵海的边界了,仿佛不论是什么样的雷电都能吞下。
直到今日,她才发觉自己确实还是有上限的凡人,当雷暴积蓄在她体内达到顶峰的时候,俞星城几乎觉得自己的眼底都在冒出金光,灵海与脏器均有一种几乎要撕裂的疼痛。而俞星城每次离开应天府,其实就是飞出去一段距离,在远离人烟的地域,将这些雷暴统统释放,而后再回来。
从天倾斜而下的雷暴如果像是洪水,俞星城就是拿着桶把水往外舀。
只是俞星城这个桶,不是一般的能装。
在她四处奔波之下,几乎没再有一道雷落在应天府之中,而到了夜晚,应天府城中的人看不见俞星城的身影,只能看到雷电偶尔汇聚落下的空中一点,知道那儿还飞着一位“女娲”,在替他们挡下一切。
俞星城确实疲惫,但她一直没有停下,是有两个原因。
一是她的灵海在这过程中似乎也像是气球般,被不断地撑大扩大,也算得上极致条件下的修炼。
二则是,每当有雷暴涌入俞星城体内,她眼前如同梦中闪回那般,浮现了数个极其快速的画面——而这些画面,确确实实,和她梦中所梦到的类似,是群神对圣主围攻时一闪而过的场景。
只是现在,她能看到的这些碎片中,怯昧的境况已经不能用惨来形容,甚至可以说是……变成了一具被分食的残骸……
怯昧化神时,往往不显露具体的人形,只能看到光与人形的轮廓,但那轮廓如今却已经似乎被啃食的不成模样,委顿在地,一动不动。
她心惊肉跳,却又惊异于为何自己的灵力尚未消失,为何这些饱餐一顿的异教群神仍未推却!
神们之间的战争就是这样的吗?
不再攻击怯昧的异教群神似乎遥遥等待着,凝视着圣主遗留的残骸,而有一些稀薄的血肉似乎从他化神之后嶙峋黯淡的骨架上缓缓的生长了起来。只是那生长,似乎依赖于天地间中原百姓失去了灵力,并将灵力返还于他。
但这根本就不是自救,反而是像是要把所有的灵力都上缴到圣主那儿,然后再送到异教神的口中啊!
俞星城拼命的吸收雷电,因为她想要得知更多的细节。她也曾傻傻的飞入黑云之中,以为自己这样就可以到达怯昧身边,但神显然是在另一个平行的位面在厮杀——
终于,在她眼前出现的碎片中,群神似乎发觉,整个大明的灵力都已经被怯昧抽干得差不多了,他也变得像鸡肋一般,不知是谁在群神之中号令,群神朝怯昧的方向靠近或抬手,似乎终于决定要分吞的连骨渣也不剩下。
而就在这时,最后一道雷电进入了俞星城的灵海,她眼前只有一个极短的瞬间。
怯昧那削薄的躯壳似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而后,深夜的雷暴猛然安静下去,俞星城飞行在黑云与城市之间,她是唯一一个凌空者。
一道雷都没有落下来。
这片黑暗安静的离奇,甚至连雨丝也没了。
而后猛然似乎有一种力量,将俞星城的灵力猛然抽走,她不知道地面上的众人是否也这样,但那飞速离体的灵力,让她在空中一个趔跌,几乎差点从磨刀石上摔落下去——
下一秒,一道绝对垂直的细窄光柱,贯穿了黑云,骤然从头顶落下,在俞星城仰头要去看的一瞬间,也整个贯穿了她的□□,击碎了她脚下的磨刀石,照亮了一整片夜空!
俞敬唯因这道光而抬头看,但她整个人半趴伏在地上……刚刚似乎灵力再一次被猛然抽离,几乎要把她身上最后一丁点仅存的灵力,刮骨一般夺走,她心头炸痛,忍不住跪倒在地。而周围的天兵,都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甚至有人昏厥了过去!
俞敬唯再次仰头看,细细的光柱消失了。
同样消失的还有风雨、雷电以及……俞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