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回过头还没反应过来, 不远处的拜伦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立刻上膛,将枪架在手臂上, 高声道:“共济会的诸位,我奉劝你们不要再靠近了。”
裘百湖将左臂收回披风下, 紧紧裹住后退几步。
那些人似乎横行惯了, 只脚步顿了顿, 就朝篝火照亮的范围走了过来,为首者穿着黑色皮质高跟鞋与庞塔龙长裤,他们那群人渐渐被火光照亮, 俞星城看到的不是一群身穿长袍的巫师, 而是呢绒风衣、天鹅绒马甲与高帽手杖的贵族绅士。
为首男子四十多岁,身材高大,披着厚重的收腰深色风衣, 高帽下是留到下巴的鬓角,鼻头红肿, 一只手拄着鹰头拐杖, 一只手收在风衣内。俞星城觉得他一定在风衣内握着魔杖或者别的武器。
他开口道:“哦,我可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啊, 拜伦。我听说你从希腊跑走后去了伊斯坦布尔,伊斯坦布尔都没能折了你的命, 你倒是自从去当兵之后,命比石头硬啊。”
拜伦笑了起来:“卡文迪许公爵,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真想有台照相机, 把现在的模样派下来,登在报上,足够让利物浦公爵与托利党的支持者们大跌眼镜了。”
卡文迪许公爵似乎是共济会里的一号人物, 更是英国政坛的一号人物。俞星城听说过卡文迪许家族,是一个出了几代政治家与科学家的英格兰贵族家族,没想到在共济会这样的巫师联盟中也有一席之地。
卡文迪许公爵笑了笑:“拜伦,大可不必这样紧张敌对,你的两枚荣誉勋章还是我亲手给你颁发戴上的。”
拜伦笑起来:“然后因为我领导了工人运动,就差点把我跟砸毁纺织机的工人一起拖出来绞刑。我好歹在此之前也是一位勋爵,一位上议院议员啊。不过,真没想到你在我身上搞了这么多手段,让我在整个大不列颠混不下去,结果你自己也竞选首相失败了啊。好巧好巧,如此湿冷脏臭的下水道旁,正是你我相会的好地点。”
卡文迪许公爵不置可否:“但显然看起来你狼狈的多。”
俞星城看到亚瑟脸色微变,她偷偷对炽寰比了个眼神,要他提防。
卡文迪许动作和性格看起来像是典型的英格兰当权者,似云淡风轻的从风衣内掏出烟斗,敲了一下烟斗就燃起火星,他放在嘴边:“这真是个令人惊奇的阵仗,让我看看都有谁——你的男伴雪莱,你们俩是不是恨不得死也要死在一块儿。就凭他写的诗也该跟你一起上绞刑架。还有这么多远东黄脸面孔,一个奥斯曼面孔,以及——哦,亚瑟,许久不见,要是我们早一点见面,你应该能见到你哥哥。”
亚瑟依旧坐在那里,并未起身,阿比盖尔像一只护崽的母豹一样在亚瑟身前瞪着斯宾塞,亚瑟拍了拍阿比盖尔肩膀,道:“见不见也没什么区别。你都来了这儿,是说共济会要彻底跟古神一路了?还是说你们被邪恶古神给坑了?”
卡文迪许吸了一口烟斗:“有些没谈完的事儿罢了。”
在俞星城面前装逼的英国男人也不止这一个了,伊凡霍奇梅毒死了,文森特签了不平等条约,迦勒下场凄惨。
她大概是第一眼就看不惯这人,忍不住开口怼道:“能有什么没谈完的事儿。不是你们吃了亏,就是你们吃了亏,跟邪神合作真是你们大不列颠多奇志。还想要到邪神老家来讨账,也不愧是你们老牌资本主义国家,一点亏都吃不得。”
卡文迪许让烟呛了一下,直咳嗽,一边捂嘴一边抬头看向了俞星城。
俞星城微笑:“跟橄榄山合作那一回洗火的事儿,还是没吃够亏吗?你们敢轰炸印度首都,就能把其他欧洲小国吓得想要拉着大旗搞反英联盟呢。”拿破仑都高兴的能多活两年。
卡文迪许大概也没想到此女说话柔声细气,字字句句却在扎人。
小燕王特意没有起身,他朝俞星城投来目光,俞星城一下子理会。
小燕王不会出面。
因为小燕王的血统,注定他是大明和奥斯曼合作的关键人物,而大明与奥斯曼的合作,又是四处殖民的英国的眼中钉。如果小燕王身份暴露,卡文迪许作为在托利党上颇有影响力的人物,是贵族保守派的尖子之一,说不定也打算在这神鬼颠倒的诡异地方,顺便趁乱袭击小燕王,以解决政治上的问题。
幸而小燕王穿着打扮并不出挑,如果卡文迪许问他的身份,俞星城也可以说他是前来领路的向导。
在这圣母环绕,污血横流的鬼地方,遇见一个满是城府的英国政界人物,确实一下子把俞星城从鬼神之境,拉回到现实世界。既要解决那玄乎的月神,也不能忘了现实中的国家角力啊。
俞星城本来就不信任共济会,此刻更要提防他们,但最好又要尽量避免动手。
毕竟连月神的尾巴都没见到,他们就在内城墙根底下跟共济会开战,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卡文迪许挑了挑眉,道:“我想我认识你。刚刚我们远远的听到了雷声,还以为是错觉,如果是你那就没错了。我听说过,橄榄山引以为傲的洗火,还没燃烧过一夜,就被巨雷所灭;一个远东的女人,辅佐了拉克希米继位为皇帝,还杀死了伊斯坦布尔境内的不少血兽——”他笑起来,仿若一个酒局上高高在上的男人一样,打量着俞星城:“你还看起来是个小女孩呢。”
东方女人看起来稍显年少的外貌,在他的打量下似乎多了些意味。
俞星城似笑非笑地冷冷看着他,并不接话。
卡文迪许拿着烟斗,继续道:“你是大明国使团里的中心人物,那我倒好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俞星城抬手烤火,心不在焉道:“你是英国政界的知名人物,我更好奇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卡文迪许心里明明因为俞星城不老实回答而不痛快,却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定我们是同一个目的,也能一同合作呢。不过我身边人说,你们的队伍里,有血兽?”
俞星城还没开口,拜伦就笑的不行,俊脸上写满嘲讽:“多少血兽都是你跟养爹似的养起来的,我们这儿要是有血兽,你是不是要跪下来亲吻他脚面。”
卡文迪许:“或许我们养过一些血兽,但我们养的时候可知道血兽有多么危险,所以都拿笼子关着。而不是像你们这样,把血兽带着出门。”
俞星城往篝火里添了一点柴火,头也不转过去:“我们这儿没有血兽,带来的都是我们的伙伴与亲人。倒是有不少两脚行走,裤脚熨烫的禽兽靠近了。我们不想跟共济会有任何瓜葛,这位卡文迪许公爵,你要是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屁话,我就要从现在开始只当是犬吠了。”
卡文迪许不论在政界还是在共济会,都是颇有地位,他被噎的憋屈,却只能把面上的笑容继续扩大,似混不在意似的抽着烟,而后转头观察者俞星城和她身边的人。
卡文迪许一开始认出她,心里就咯噔一声,关于此女的传言颇多,他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更无法估测她和她的随从的势力。而且亚瑟、拜伦等人竟然也跟她同行……
他虽说心里怀疑提防,怕俞星城有着极其强大的魔法;但同时心里也暗自浮上一些想法:这个女人,拜伦雪莱,亚瑟,这些人如果都能死在教宗国,那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这个女人死了,说不定英军都能再去袭击斯里兰卡与印度;拜伦雪莱死了,英国境内工人同盟也要大受打击;亚瑟如果也能没命,那就是进一步削弱了他们家族在阿卡迪亚人中的影响力……
一石三鸟的好机会,无法无天的好地方。
这一切都在诱惑着卡文迪许搞一场轰轰烈烈的谋杀。
如果能找到他们当中,哪个才是沾染血兽病的,想办法让他迅速变异成血兽,说不定更方便这场谋杀。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都没能进入内城,也没能见到西满神父,还不知道未来局势如何,那先跟他们一路说不定是好事。
俞星城其实心里也猜到,这帮共济会巫师,大概不会轻易走开,她心里有些烦。
只是没想到,卡文迪许竟然走向了躺在地上的鸟嘴人,他抬脚踢了踢鸟嘴人的后背,鸟嘴人没反应,哼唧了一句:“……有话就说。”
卡文迪许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六边形刻有圣彼得十字架的金色戒指:“有人给了我这个,说找到罗马城内的鼠王,鼠王就会带我进入内城。”
鸟嘴人缓缓坐了起来,看向了那枚戒指,面上显露出极其微妙的笑容来:“哦。那我已经等待多时了。嘘,戒指的主人不可说,不可说。既然您来了,那就让我这个小小老鼠来为您引路。”
鸟嘴人明明刚刚对教宗都嗤笑不已,却猛地爬起来,对卡文迪许卑躬屈膝。卡文迪许昂起下巴:“要如何进入内城。”
鸟嘴人咧开嘴,笑出一口烂牙,一改疯疯癫癫,弯腰殷勤道:“让老鼠来引路,那自然只有老鼠的路可以去。哦不过您也可以选择从正门楼梯前去,如果您跟西满神父……”
卡文迪许打断他的话:“就从下水道。”
鸟嘴人抬手:“那这枚戒指——”
卡文迪许:“带我们进去,这枚戒指就是你的了。”
鸟嘴人露出笑容:“好好好。马上下水道的银栏杆就要打开了,道路会在尊贵的客人面前铺开的。”
俞星城旁边其他仙官对鸟嘴人这转脸就当孙子的做派,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却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共济会应该跟西满神父有合作关系,那西满神父身边的白毛怪物就趴在正门,共济会这些人为什么不愿意走正门?
戒指好像也是这罗马教廷权力的一大重要象征,俞星城还记得当时见到西满神父的时候,他手上的圣戒。戒指好像跟教廷内部的权力斗争密切相关。
正说着,那边下水道口的银栏杆在无数鼠尸的铺陈下,终于断裂,一大团老鼠从断裂的栏杆处滚出来,落入水中溅起一片黑红色的脏水,一人多高的下水道洞口散发着令人无法靠近的臭味。
卡文迪许转过头来,对俞星城他们微笑道:“我诚挚的邀请你们跟我一同进入内城。虽然你们不肯说来这里的目的,但来了罗马怎么能不看圣伯多禄大教堂呢。”
明明是俞星城他们先来,现在倒变成他们沾光了。
卡文迪许是想拽着他们一起,俞星城他们也确实只能从下水道进入内城,她想了想,点头:“感谢你的邀请,那就让我们一起进入内城吧。诸位先请。”
卡文迪许没有多推让,就在鸟嘴人的指引下,进入了下水道,不少巫师从风衣内掏出魔杖,以魔杖尖端的白色光芒照亮前路。
流浪汉裹紧毯子,也想要跟着进入下水道,鸟嘴人拽了他一下:“你跑什么,跟在我旁边不行吗?!”
于是进入下水道的顺序就变成了卡文迪许在前,鸟嘴人和流浪汉在中间,而俞星城他们队尾殿后了。
俞星城抬起灵灯,刚刚走入下水道,就看到鸟嘴人似乎捂着嘴,对前头的卡文迪许等人,露出了疯狂且仇恨的笑容。
她头皮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