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整个下午, 撑着脑袋,不去看倒在榻上读信的炽寰。但炽寰本来就是个噪音小怪物,喜欢彰显自己存在感, 总是吱吱呜呜的发出点声音,或者是搭在榻边的脚乱踢, 俞星城平时都习惯了他这么烦人, 但今日却莫名无法集中注意力了。
俞星城自认她从来都没多少小女儿心思, 却忍不住觉得被他贴过一下的地方隐隐发烫。
也发痒。
她拿手用力托着嘴角,发狠的写着小楷,本来想说让炽寰出去耍去, 但又觉得自己这样说话, 他必定又要得意好一阵子,说些“跟老子这个真男人待在一个屋里你就这么难受”之类的话。
她后来也就不写了,到用饭的时候, 是胖虎把饭菜送来的,炽寰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往常他都不贪嘴, 偶尔吃个果子就过去了,这会儿却人模狗样的拿了双筷子, 坐在俞星城桌对边,还对貔貅说:“你要吃就坐在桌子底下。椅子不是你坐的地方。”
貔貅一脸“你说什么没必要的屁话”的表情看着他, 俞星城伸手拿了几个饺子给它,貔貅乐得恨不得把脑袋拱进盆子里, 也不跟炽寰说话了。炽寰在貔貅面前搞这种“男主人”战术, 显然失败。
他有点灰心丧气,但就是霸占着位子不走,俞星城用筷子给他夹了几个:“都坐下了就吃饭。”
炽寰坐在她对面, 慢条斯理的开吃。他毕竟活了几千年,几滴露水都够他活,对妖力、食物都没有什么贪欲,但他似乎挺喜欢坐在俞星城对面,陪她吃饭,而且故意慢慢的嚼着,等她吃完了才放下筷子。
炽寰这个要证明“男主人”的行为,一直持续到了夜里,当俞星城准备熄灯睡觉,炽寰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穿着外衣,一屁股坐在床沿,要挤上来了。
俞星城一脚朝他腰踹去:“干嘛呢!疯了吧你!穿着外衣还想上床?”
炽寰一听,立马开始脱衣裳。
俞星城瞠目结舌:“不是衣服的事儿!我说错了——你化成人形不许上来!”
炽寰垂下眼去。
俞星城:“卖可怜也没用,你的尿性我还不知道,你这可怜连半刻钟都坚持不了,你要是不化作黑蛇,就睡到小榻上去。”
炽寰斜着看了她一眼,继续垂眼,一副被人伤了心的模样。
俞星城裹紧被子,重重躺了下去:“别想。这事儿咱俩不是第一次逼逼了,这床也挤不下你。你去睡榻,薄被给你。”
炽寰今日竟然没有多纠缠,就真抱着薄被走了。
俞星城看他如此利索,心里反倒开始不适应了,炽寰似乎裹着薄被滚到榻上,貔貅一张口,火盆点了起来,它叼着银丝罩子把火盆盖上,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他俩一蛇一狗安静了,俞星城心里却安静不下来,她又是困顿,脑子里又忍不住全都是炽寰一脸斩钉截铁的说“我就是爱你”的表情,她毫无条理的瞎想:他到底懂什么是爱吗?他是不是还没开窍,以为亲一下就是关系好的证明?可炽寰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他肯为她做一切,那这如果不是喜欢,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她自己总说,戈湛喜欢肖潼,有时候戈湛都能托腮坐在肖潼身边看她一整天。
那炽寰不更是吗?他那么耐不住的性子,却很少在她旁边坐不住,就算她身边很无聊,他也就喜欢无时无刻的陪着呀。
而且想来想去,她搬过家,跟友人分开过,出入过那么多地方,似乎永远都在她旁边的都是炽寰……
她顺手去摸枕头旁边,才想起来他睡在榻上。
俞星城越想越睡不着,翻来覆去,没想到炽寰也没睡,他竟然从屏风那头坐起来:“你怎么还不睡觉啊,在床上烙饼呢?”
俞星城听见他声音,莫名其妙又安心了,跟炽寰,真不必纠结这么多,他是赶不走的,她想着叹了口气,道:“睡了睡了。”
俞星城想开了几分,转头就真睡着了。
她却没想到,炽寰憋到这个点儿都没睡,还注意着她的动静,就是等着她睡着之后自己溜过来。
俞星城睡着了哪知道这个,再加上炽寰经常盘在她肚子上,她都已经对被窝里有什么东西游走,都已经习以为常。今日有微凉的风灌进来,她也只是抬手压了压被子,咕哝了一声,不一会儿,凉滑的触感贴在她手臂上,她只呢喃了一句:“……别乱动了……”
挤进被子里来的家伙只动作顿了顿,更加小心翼翼,却忍不住漏出几声得意的轻笑。
俞星城往后缩了缩,蜷起身子,睡姿一向乖巧,只是感觉什么东西舔了舔她嘴角。
她睡得迷迷糊糊,连动也没动。
那家伙小声咕哝道:“对对对,不能张嘴。”
凉凉的触感又蹭了一下。
咕哝又传来:“……嗯……还是、还是不太对劲……为什么会不对劲呢……”
俞星城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只感觉那声音恨不得贴着她的脸在嘟囔了。
她梦里似乎都有那个碎嘴疑惑的声音入梦来,围着她轻笑,满嘴说什么“老子就是最爱你了”,她第二天更是被这梦里的魔音环绕吓醒过来。
一醒来,就觉得胸口发闷,连身子都动不得几分,她伸手往被子里一摸,只摸到滑凉的鳞片,比她胳膊还粗一圈,紧紧缠绕在她身上,那尾巴尖甚至钻进了她的中衣裤腿里,绕着她小腿——
柔软银色鬃毛的脑袋,更是靠在她脖子旁边,呼呼大睡。
俞星城艰难的掀开被子,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被黑蛟缠住的模样,顿时差点昏过去。也不知道是她心太大了,还是这家伙太缠人,俞星城都快被它绕成了个粽子,纠缠之间,衣袖衣襟也都不像样的微敞着,那黑色鳞片蹭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怎么看都觉得……有点过分的色气。
但它本身似乎却没意识到,两只爪子安稳依恋的抱着她的腰不撒手。
俞星城的惊醒,似乎也打扰到这个安睡的家伙,他呼呼吐出几口气,缠的更紧了。
俞星城脸更红了,几乎用自己平时绝不会用的音量,对着他耳朵叫道:“你给我起来!!!”
炽寰惊得差点僵成一条筷子,瞪大眼睛,近距离看着俞星城的脸。俞星城抬手,抓住他红色的角,将他推远一点:“不是说不让你上来了吗!再说你还说自己不要变成黑蛟了,这话一天都不管用是吗?”
炽寰似乎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蛟,他伸出爪子,砰的一声化作人形。
他是化作人形了,可姿势还没变,而且衣裳也只穿了件中衣,俞星城全身血液都往脑袋上涌,她手忙脚乱的乱推乱踹,连谙雷都忘了用,炽寰被她揍得抱头:“你干嘛打我呀!”
俞星城使出全身力气,横飞一脚,终于把他给踹下地:“滚蛋!”
炽寰:“你昨天还抱着我睡得好好的呢!”
俞星城:“我抱个枕头睡得更好!我还说你昨儿怎么这么听话,原来是要等着我睡着——”
炽寰:“我就耍赖怎么了,有本事你把我扔下去,你就是把我扔海里,我都能飞过来找你!”
俞星城坐在床边,扶额半晌,竟然想不出来几个能治他的办法,她刚要说“你今天靠近我我就电你”,忽然听到外头急急忙忙的脚步声,有船员似乎先叫了小燕王,又跑过来呼喊她的名字。
俞星城瞪了他一眼,拿起外衣披上,隔着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俞大人!埃及出事儿了!”
俞星城一惊:“是本地起了暴动吗?”
“我们这儿得了消息,说有神庙里的埃及神复活了,不灭的法老也震怒了,放火烧了几大清真|寺,甚至还有人亲眼看到神仆在杀奥斯曼的士兵。开罗城内,从昨天夜里就乱成一片了。”
俞星城连忙一边穿衣裳,一边急道:“你先去通知戚雨信将军与温骁、谭庐等人,我一会儿就过去了。”
炽寰坐起来:“那群埃及古神没跑?可咱们之前飞过开罗的时候,我并没感受到多么强烈的气息。”
俞星城急急忙忙的梳头:“不知道。咱们这就要去教宗国,而且再有半个月,运送工部官员和劳工的船队就到了,埃及要是还在打仗,运河要怎么修。”
炽寰还是起来,接过梳子给她梳头,俞星城没化妆,只是站着把衣裳都整理好。现在她就是站着,炽寰给她梳头也是轻轻松松,炽寰也只给她盘了个简单的单髻,她就快走出门。
炽寰放下梳子,屋子里没了她,他一下子有点失神。
还不如吵吵架,踹他两脚呢。
却没想到俞星城走出去没多远,又快走回来,推开门,对他一招手:“你怎么不跟着啊!这事儿谈完了咱们可能就要去开罗,你一起!”
炽寰心头一喜,连忙跟上。
俞星城等他出来,合上门,指着他又警告道:“早上的事儿不许再提了,我这是要去办公事的,屋里的话就不要在外头说。”
炽寰让她所谓“屋里的话”说的,一下子心都乱蹦跶,用力点了一下头。
俞星城又恢复了那个女官俞大人的模样,捋平袖子,整理好表情,用手背冰了一下脸,朝议事间的方向快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