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故土

在北部边境, 发生了好几次与沙俄之间的小型冲突,这与两国之间文化不同、亦或是对蒙古、后金一代瓜分利益不均导致的。

而沙俄有意在冬天开战,对于他们那些喝着烈酒穿着棉衣冲进雪里的士兵而言, 西伯利亚的冬天也不算什么。但对于最北部只到准噶尔部打过仗的大明将士来说,这冬天如同毁天灭地。

负责北部修建铁路、与沙俄来往的太子殿下, 虽有过欧洲游学的经历, 也善用一些现代战术, 可他忘了连拿破仑都要在沙俄的冬天面前流干眼泪,更何况带兵经验不多的他。

所以在北部沙俄边境开战后,大明连连败退。

沙俄占据了曾经属于后金地区的大部分区域, 但最关键的靠着太平洋沿岸, 临近倭国北部的多处港口,却还窝在大明手中。

原因很简单,沙俄太平洋侧的战船本来就少, 大部分战船都聚集在欧洲一侧,以如今都没有铁舰巨炮的航船水平, 想要跨越北冰洋过来几乎是不可能。而大明本来就水师发达, 又加上占领倭国后,大明大力发展远洋海船, 皇上又早日平定北海道一代的虾夷毛人,部署了战船, 如今去占领鄂霍茨克海附近的几大港口,简直如同探囊取物。

后来听说在关于修造铁路等等的协商之下, 沙俄与大明暂时休战, 沙俄退还了一部分全是丛林的内陆土地,当个人情,大明则将大量丝绢茶叶送给皇室。

但这大大小小的战事下, 也牺牲了很多普通的将领与天兵,铃眉是去前线晚了一些,也是艺高胆大运气好,几次战争中都活了下来,现在脱离仙官体系,成为了天兵中的一位女将。

天兵中大多都培养凡俗灵根的低阶修士,教授他们基础且统一的法术,或是教他们如何彼此配合,多招收的多是各门派的低阶弟子、农户贫民家中出生的灵根者等等,因此其中大概有二三成的女子天兵,和女子仙官比例大致相同。

这对铃眉来说是个好机会啊。

果然,时间越靠后,她说的事情当中关于政令的就多了,似乎她还因为一场战事被连升两级,也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个什么官职了,但估计肯定能让她家乡的父母颜面有光了。

杨椿楼其实到了沙俄边境,就和铃眉分散开了。铃眉在前线,她就在后方。

铃眉升官,杨椿楼自然也混出了些名堂,只是她或许医修世家出身,又是后方照顾伤者的人,在信中说起的战事,更多是血淋淋的。其实杨椿楼透露过,杨家医术高超,与他们私下会买犯人尸体或无名尸首,而后解剖血脉经络与骨骼有关,这一点一直是杨家不愿因提及的禁忌。

但就是这样,杨椿楼亲自到达战场后方的医馆时,仍然被受伤惨烈的众多将士,惊吓的几欲呕吐。

她这个可以随时回家,做个杨家下挂名悬壶济世女菩萨的小姐,终究还是没有回去。

她没有再信中提及太多,只是说她向医馆倡议雇用普通百姓,来简单培训照顾受伤士兵;又提及如何在天兵中培养能够简单掌握医术的医修兵,能够对因为枪伤或者炮弹所伤的士兵进行简单的处理;以及她还在医馆划分了对于大批受伤士兵涌入后,如何划分类别治疗的方案。

杨椿楼从一开始妄图救下所有将士,到后来制定给受伤士兵分类的方案,期间不知心里经历了多少痛苦,慢慢走向了冷血。

但作为医者,她那一点点冷血,终究还是帮她救了更多的人。

杨家的出身,对责任的承担,与那份敢做选择的一点冷血,终究让杨椿楼直接受到了太子的重用,直接在全是把脉老头与熬药仙人的按资历说话的医馆中,做到了几乎一把手,成了沙俄后方指挥救治伤员最重要的官员。

杨椿楼以前还谈及工作,后来就渐渐少了,只说一些林海雪原中的动物、提一些偶尔跟铃眉见面时的趣闻,感慨当时在苏州的美食与美景,咒骂这沙俄边境要人命的鬼天气。

只是偶尔在字里行间,她也透露出一些迷茫,一些感慨。

俞星城突然有种冲动,也写上十来封信,不说安慰,不聊人生,只把自己这一年来遇到的种种困境、无力、胜利与欢欣,都与她说一说。述说自己也有过这样的迷茫与感慨,比什么安慰的话,或许都好使。

但她心情起伏激动,一时也不觉得是回信的好时候,就先把这厚厚一沓信纸捋平,拿了一本厚重的大书夹了进去,只等明后天再多花时间,好好写回信。

剩下还有两封信,俞星城先拆了俞家的那一封。

写信的是俞家老太君,开头便是些惯常亲切的问候,俞星城跟京师俞家就打过一次照面,却没想到老太君口吻里那种亲昵,搞得她像是在老太君膝下养了二十年似的。客气之外,也有些别的言语,但并不是老太君用自己的口吻说,而是老太君转述俞菡的话。

俞星城记得,俞菡是京师俞家一位考经学的小女孩,漂亮傲气,春心萌动的。

从转述的话里,看起来都是俞菡在叽叽喳喳议论谁家婚事。

但俞星城再读一遍,却明了里头重点都是关于太子的动态,显然是说太子不像前几位一样受到皇帝冷遇,甚至偶尔也能在皇帝面前说笑,受到一些重用……

这是俞家在担心,皇帝把小燕王派出去,又亲近太子,是转了风向。

俞星城仔细念了几遍,察觉到俞老太君提及俞菡跟大明千万女孩似的,还有点痴迷小燕王呢,小燕王怕是不知道自个儿有这么大的魅力吧,老太君让俞星城在小燕王面前说笑几句。

这言下之意,是说把京师的动向报给小燕王了?

小燕王虽然受到不少长公主与皇帝的信件,但其中长公主未必敢多说几句真话,小燕王或许对境内知晓的并不多。俞老太君希望她能多提点他几句。

可如何提点,又如何开口告诉他大明的风向变化?

俞星城想到他一直以来的不安,实在是无法在他们即将去往教宗国时,将这些告诉他。而且现如今告诉他,他也无法多做些什么啊。

俞星城心里有几分犹豫,将信纸折了起来,压在了镇纸下头。

最后,她才随手打开了方主事寄来的信件。

把信纸倒出来,却没想到也倒出来了好几片银杏叶子枫树叶子,俞星城懵了:这是干嘛?

不但如此,方主事的那张信纸还透着一丝香气,不知道他是不是滴了玫瑰水,俞星城嫌弃的朝后缩了缩脖子,心一横,打开了信纸。

当面就是几句天花乱坠,查编典籍的溢美之词,赞美之夸张,用词之泛滥,俞星城眼前仿佛是手持玫瑰的方主事穿着一身金色裙装(?)在唱美声。她强忍着没把信扔开,读了下去,后头终于出现了几句彩虹屁以外有意义的内容。

简单来说,就是方主事看到了她撰写的印度见闻,成了她的狂热粉丝——

准确来说是她和拉克希米的粉丝。俞星城看到他用那么多语句称赞那份感天动地的友谊,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家伙绝对不是个唯粉。

总之方主事说她那本游记,被朝廷删减一部分后,于各大印报局出版,各地印局起了不少有噱头的名字,类似于:《万国会馆第一美女高官游历印度》《明印友谊:两个女人跨越雪山的友谊》《天下第一女王?看大明女官贴身纪实女王生平》。

俞星城看着那些地摊文学般的名字,忍不住头疼扶额。

但她确实在大明成了名。而且没有办班讲学,没有著学立传,在这个话本与阅读逐渐普及的时代,在百姓对世界各国充满好奇心的浪潮下,她的成名似乎也是必然的。

俞星城叹了口气,看到方主事激动到手抖的在信末尾写道:你应该很想家了吧,我没有办法给你寄送池州的特产,只能捡了一些京城内的漂亮叶子,如果你喜欢,可以拿来做书签。如果你不喜欢,扔了也可以……

俞星城被这后头哀怨又期待的粉丝语气,刺激的差点把信扔下。方主事还是之前直言直语又没主意的样子比较好。只是她拿起了那几片叶子,闻了闻,玫瑰水以外确实有一点熟悉的味道。

俞星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京师中米香混着檀香,又被冷冽的北风刮过的味道。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想念大明故土的遐想罢了。

她想了想,把这几片叶子放在了妆奁最下层的抽屉里。

算了,就当读者来信,先别回了。等回了京师,请他吃一次饭就好。

俞星城拾掇完这些信件,正要去用饭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仙官的脚步声,说是那鲸妖醒了。俞星城知道他说的是戈湛,连忙出门去,炽寰虽然也跟上了,倒也慢慢吞吞不着急。

他两手搭在颈后:“他铁定没事,老子分了不少灵力给他。”

俞星城惊讶:“什么时候?”

炽寰:“我睡不着的时候,偷偷溜过去看他来着。啧啧啧真惨,他就是不行,老子对上两个大怪物还都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看他做饭这么好吃的份上,我允许他拜我为师——”

炽寰嘟嘟囔囔的自夸,俞星城却笑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头发。

肖潼到现在还未苏醒,但她被转移到了自己的房间,有奴仆照料,医官也会时常去给她换药。而肖潼的房间屏风后,有个木制浴桶,里头装满了海水,戈湛当时就蜷在里面。

当俞星城他们到的时候,戈湛并不在浴桶里,而是拖着湿哒哒的一路痕迹,跪坐在床榻边,看着肖潼。

他似乎想要伸出手去碰一下肖潼的鼻子,但他身上披着的白色单衣湿透,指尖往下滴水,他连忙又把手缩回来。

炽寰进了门就大字型瘫坐在太师椅上:“你别乱动她。咱们都救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挺过来。你万一给她沾一点灵力,她就完蛋了。”

戈湛连忙揣回两只手,俞星城看他有些可怜,道:“你冷不冷,我看你脸上胳膊上还有疤痕,伤还没好全吧,还是回到浴桶里吧。”

戈湛摇头:“没事,我都曾经去极北的海域,这点冷我还是受得。俞姐姐,她什么时候能醒啊。”

俞星城:“……我不知道,但她现在已经不算情况危急了,烧也退了不少,可能这几日就醒了。你起来吧,把身上衣服弄干,穿双鞋。”

戈湛用灵力不过瞬间蒸干了身上的海水,也乖乖穿上了鞋,但还是坐在脚踏边,盯着肖潼看。

俞星城有些心疼他:“不必担心,这几日我会组织好前去教宗国的队伍,大家很快就会出发,会找到救她的办法的。”

戈湛用力点头。

俞星城:“你就留在船上好好守着她,她醒来就能看到你,也会安心。”

戈湛又用力摇头:“不,我会跟你们一起去。炽寰说的对,我在这儿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如果跟你一起去那个什么教宗国,我就能帮上忙了。”

俞星城:“可是,你跟她在一起,我也安心啊。”

戈湛:“我想能帮上忙。我不要再总是傻傻的守着了,俞姐姐,我要救她呀!”

俞星城不说话了,炽寰在那头接口:“多带个战斗力,不是坏事。”

戈湛回过头,朝炽寰投去感激的眼神。炽寰不太买账的转过头去,却抖腿踮脚的透露了他的高兴。

俞星城:“好。今明两日或许还会开会,你到时候也要来哦。这次你不是她的随行,而是我们的主力之一了。”

戈湛终于露出了笑容,点头:“嗯。”他又转脸,对肖潼低声道:“你不要担心我哦,我其实很厉害的,只是……我或许不该听你的话,去救那些别的船舱里的官员。不过,唯一一件幸事,就是我好好保护了他们……”

俞星城不忍打扰他们之间的空间,道:“看你恢复了我也安心多了。我先去查看其它伤者的状况了,这儿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戈湛痴痴的望着肖潼,应了一声。

俞星城推门准备离开了,她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炽寰也回过头。

戈湛跪坐在脚踏边,近乎虔诚的亲吻了一下肖潼的嘴角。

俞星城吓一跳,却又平静下来,她对于戈湛的心思,也早就有数,并不算太吃惊。

但炽寰却惊得一个激灵,呆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俞星城拽了他一下,他才顿顿的跟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