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紧盯着那个狮头的女人。
裘百湖似乎在桌下暗暗抓住刀鞘, 朝俞星城的方向靠了靠。
女人穿着凉鞋,浑身肌肤是均匀的浅棕色,光洁如大理石, 她没有戴太多首饰装饰,只是上臂上有金色的纹路, 红裙与皮质的腰带。那狮头朝俞星城看来, 俞星城发现这个女人和之前那些白袍女巫不一样——
她十分丰润健康, 并不像是白袍女巫们,仿佛被胡狼头吸取了全身营养的模样。
狮头女声音竟然是沙哑且低沉的:“贵客,你为何会来此地?”
俞星城没说话。
小燕王朝她看来。
狮头女笑道:“哦我听说你是从印度来的。那些多嘴的老朋友们难道未曾提及?还是说你从未打算与任何人会面?”
俞星城半晌道:“我见到了梵天。他可没提及这些。”
狮头女长长哦了一声, 声音像是狮子惫懒的呜噜声:“哦。我只知道那里的老朋友还活着, 至于名字……啊,我已经记不清了。也不知道是他装傻,还是消息不灵通。”
俞星城疑心:“但据梵天所说, 埃及的几代古神都已经消亡。甚至可能消亡上千年了。那你是谁?为何气息如此诡异?你早已没有神龛,这里遍布伊|斯兰的庙宇, 你怎么可能存活的下去?”
狮头女似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吐出舌头,她靠近餐桌, 站在了俞星城的对面,似乎用竖瞳审视着她。俞星城也抬眼, 看向狮头女。阿里连忙起身朝后避让了几分,似有恭敬。
俞星城猜测, 埃及的古神应该真的已经死去了, 但又复活了。
或许是穆罕默德·阿里得到了什么复活古神的道具。或许是古神自己的意愿。
而这位古神可能复活并没有多久,就遇到了使用行露铃的俞星城,察觉到了俞星城身上的东方神明的灵力, 所以以为是曾经同代的古神来阻止她的复活或重生。
狮头女:“这里遍布着我们的雕像、壁画和寺庙,怎么又会存活不下去。”她似乎笑了起来:“你不如回答我的问题,年幼的远东小神,你来这里做什么?”
果然是提防她的。
不像是梵天那种熟人的、亲昵的口吻。狮头女语言中透露着疏远和蔑视。
俞星城:“我不是任何一位神。神又怎么会像我这样弱小呢?你要是不相信,就把我当做神的一根毫毛的化身吧。”
狮头女轻哼:“那这一根毫毛的化身,也应当尽快离开埃及,我们早已商议好,不踏上彼此的土地。否则我会视你为敌人!我不介意我再增加一个敌人!”
俞星城觉得这狮头女对现在世界的格局并不算了解,甚至无法接受。
她想了想,总觉得如果埃及神在伊斯|兰教下的治土中复苏,对于伊|斯兰的宗教中心,必定如临大敌,绝不放松。而埃及众神若真是消亡于一千多年前,那他们应该就是被信奉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覆灭的。复活之后,对他们来说最大的敌人就是伊斯|兰教徒吧,可他们又为何会跟穆罕默德·阿里合作,为什么又会隐居在这清真寺里?
俞星城眉头皱起,轻声道:“我想我没资格成为你的敌人呢。”
狮头女转过头来:“不,你一向如此。看起来最弱势,却总是能活到最后,独善其身!若说我忘记了太多旧事,那记得的事中必定有一件——就是不能相信你!”
俞星城一愣,她还没来得及张口,俞星城就看到狮头女手杖在石砖上一敲,火焰旺盛。俞星城只觉得一瞬间,周围都暗了,餐桌与身边的小燕王、裘百湖都仿佛离她远去,只有眼前的狮头女,她脚下一圈火焰,一只金黄色的眼镜蛇钻出了她的帽子,眼镜蛇双目怒瞪,张开大口,竟吐出了一轮赤色流火的太阳!
那太阳悬在狮头女头顶,光芒刺眼,俞星城听到了她张口念出咒语,她另一只手朝俞星城平身,掌心浮现出了埃及复生十字架的纹路——狮头女怒喝一声,那十字架如烫金一般,朝俞星城猛然撞来。
俞星城一瞬只感觉到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忍不住哀叫一声,捂着胸膛满头冷汗的跪倒下来——
狮头女冷哼一声:“凤。不论你活了多久,都不过是一个边远羸弱的小神罢了!别想掺和进埃及的事情里来!”
俞星城几乎觉得像是烙铁融化了她的肋骨,搅入了她的肺部。她再也无法控制的发出惨痛的叫声,她只听到自己似乎在惨叫中怒吼道:“——塞赫麦特!你这血腥与疯狂的母狮子!”
这声音似她,却又不是。
她似乎从凳子上跪倒下去,几双手连忙撑住了她的身体,俞星城冷汗打湿了睫毛,她疼痛到晕眩,努力睁开眼,却发现狮头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惊慌失措的埃及总督阿里。
小燕王急道:“星城!”
俞星城低头看去,模糊的视野里,她只看到胸口一团血迹,那血迹似乎浸透成了埃及十字架的形状……
她想要开口说什么,却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塞赫麦特?是那个狮头女的话……
那她口中的“凤”又是谁?
俞星城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能透过眼睛睁开的一点点缝隙,感受到昏黄柔和的夕阳,与海风的气味。她整个身体如同被擀面杖碾碎了再粘起来似的,连想动动手指都缓了半天。
只是她感觉一股灵力似乎想要汇入她的身体,那灵力十分细微轻柔,但却在汇入俞星城灵海没多久,她忽然胸口剧痛,甚至肢体都忍不住痉挛,几乎要再次昏死过去,灵力的主人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似小声道:“啊……果然、果然不可以……妈的,老子要宰了那个狗比神!”
俞星城半梦半醒着,外界却不知道她的苏醒,她只感觉到自己身上单薄的衣物被解开,一只手轻轻抚过她锁骨下,似乎跟别人道:“我听说过,但是我没见过。谁能想象的到这样遥远的神之间,会有仇恨矛盾?”
另一个声音像是貔貅:“几千年前,地上还没有那么多人与神的时候,他们应该还是会经常碰面的,说不定那时候,最弱势最年轻的圣主,就曾被他们这样欺辱过。”
抚摸她锁骨的手抬起来,那手的主人声音里有几分担忧,俞星城听出来,应该是炽寰,只是他哑了嗓子。
炽寰:“他们真该死!或者说都死了一千多年了还能复活,我才觉得太邪门了。埃及群神复活,难道其他神就不会有反应吗?”
貔貅声音稍远一些:“或许会有战争吧,但这次可能神没有办法再驱使人类了。人类已经不像曾经那么在乎神了。”
俞星城感觉到头脑清醒了一些,她努力动了动胳膊,吐出几个模糊的字音,想要拨开炽寰的手:“……别摸了。”
炽寰一惊,喜道:“你醒了!”
他小心翼翼的喂着俞星城喝了些水,俞星城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显然她回到了船上。
船只停泊在红海上,距离两岸都很远,外头是深蓝色的海水与西斜的太阳。
锁骨下一寸多处,还是疼痛不已,她低头看去,惊得忘记呼吸。
衣衫单薄,露出她白嫩的肌肤,一个巴掌大的黄金埃及十字架,就烙印在她胸口,周围似乎有红肿烧焦的边缘,就像是有人在她胸口上打了个凹痕,然后把黄金倒入凹痕中一样。那黄金十字架凹凸不平的镶嵌在她肉中。
俞星城震惊又愤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炽寰连忙挡住她的手:“别用手抠!这东西估计是钳制你的灵力的。我身体里虽然有你的灵力,但根本不敢输送进去。只要灵力流入你体内、或者是流出你体内,就会触发这个烙印。”
俞星城表情看似还平静,却隐隐有几分愤怒与不甘,她尝试着想要在指尖引出一小团雷电,却忽然胸口大痛,仿佛有滚烫的铁水灌入她身体——她低头看下去,那黄金的埃及十字架如同融化一样,黄金变成液体,往下流淌。在她停止使用灵力后,又迅速凝结回原位
俞星城觉得如果自己还贸然使用灵力,这个烙印会淌出更多热熔的黄金,流淌到她肌肤上——
俞星城急道:“她是疯子吗?!我与她又有什么仇怨!这东西要怎么才能去掉!”
炽寰连忙抓住她两只手,怕她气急了乱挠胸口:“我虽然也不知道,但听到一些上云神殿的传闻,说你曾经很多年前就跟埃及的一位战争女神交恶过。你们之间也曾经交手过。那战争女神是出了名的疯狂、好战和暴怒,我不知道你是否也曾经被打过这种烙印……但显然她相当记仇且警觉。”
俞星城拢了拢衣领,隔着衣料抚着胸口,冷笑道:“她复苏之后,也羸弱到只能给我这种人打上烙印了吧。那去除烙印怎么办?”
炽寰摸了摸下巴:“她是出了名的不可理喻。劝是不可能有用的,或许只有……杀了她。”
俞星城愣了好一会儿:“杀她?杀一个神?”
炽寰按住她的手,这小子竟然比平时冷静的多,为她出招:“或许说,我们要搞明白她到底是如何复活的。至今还没有灭亡的神复活过。神的末路只有完全死亡,或成为新神诞生的养料。我总感觉他们的神力都已经完全改变了,或许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复活。如果我们能摧毁她复活的关键,这烙印或许也会消失。”
俞星城垂下眼睛:“……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愤怒过了。不由分说就要来欺负人,甚至还一副鄙薄的模样。中原的文明流传至今,而这些神的文化却几次断代,如今勉强复活了,却也要来欺负我一个沾了点神力的普通人!”
炽寰伸手握住了她手背。
俞星城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暂时平复心情,却看到炽寰手背上好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疤,她正要细看,炽寰却收回了手。她抬起头,才发现炽寰垂散着头发。
这个梳头狂魔还是第一次披头散发的。
有几缕发遮住了他脸颊,俞星城抬手拨开那几缕头发,炽寰往后避让。
俞星城想要去拽他,他挣扎起来:“哎,你赶紧躺着吧。”
俞星城连忙一只手抚住胸口装疼,炽寰吓到顿住脚,浑身僵硬的扶住她,跟快放复读机似的:“啊你躺下你躺下你躺下——”
俞星城一抬手,撩开他那半边头发。几道灼烧的疤痕,狰狞可怖的横在他太阳穴与耳前,皮肉外翻,似乎没有被灵力治愈的痕迹:“怎么搞的!?”
炽寰耸耸肩,身子却侧过去:“哎,就是回来遇到了阻挠的妖群。我可是靠脸吃饭的,还是把我完美无瑕的左脸给你看吧。”
俞星城:“……你自己没法治愈吗?”
炽寰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这群混蛋灵力确实很诡异,伤没办法很快自愈。等等吧。哎,那群玩意儿,让我都给宰了。”
俞星城把他脸掰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才声音轻低道:“我现在是真的,出离愤怒了。”
他背负着使命传话回来,如果他无法抵达船上,或许那埃及总督根本就不会跟他们细谈。最后埃及总督松口,说不定也是因为发现没拦截住炽寰……
炽寰眼睛闪了闪,竟然露出几分被霸道少卿壁咚的羞涩神情:“是因为他们毁了我完美无瑕的脸蛋吗?哎呀呀,以后会好的,过些日子你就可以欣赏到我赏心悦目的容颜了。”
俞星城难得没怼回去,笑了笑:“那我等着欣赏。”
炽寰微微一愣,竟然尴尬与不好意思浮上心头,有些坐立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