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你再说一遍?!”
炽寰清了清嗓子, 又把乱掀的裙子放下去了,穿着衬裤的腿还是搭在扶手上,一副“我就是随口一问”的模样, 漫不经心道:“难道人类没有发情期吗?那怎么生孩子?”
俞星城努力想让自己的表情转换成科学严谨的态度,也清了清嗓子, 道:“那大概因为人类一年四季都是发情期吧。”
炽寰倒吸一口冷气, 惊恐的蜷起腿来, 抱着胳膊:“……人类真他妈不要脸啊!那你也每天……”
俞星城觉得自己脖子都要红透了,忍不住拔高音量:“人跟动物不一样!人才不会每天都想着这种事!”
炽寰缩了缩脖子:“啧。急什么呀,我不是不了解吗!我可是为你考虑, 远亲不如近邻, 呃不对,远水不解近渴,我这是愿意伸出援手, 献出爱心,随叫随到, 帮你渡过难关!好多雌性要是发情期不怀孕, 时间久了会得病——”
俞星城几乎是快步扑过去,掐住他脖子乱晃:“小屁孩还他妈跟我讨论发情期!”
炽寰被掐的直吐舌头:“谁是小屁孩, 我都活了多少年了!我想用法术变化外貌也是可以!现在这样子只是我的原貌而已!”
俞星城松开手,脸是红的, 眼睛却在喷火,气恼的转过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你先解决自己的发情期问题吧!别管我!我不需要解决!”
炽寰翘脚:“哎呀我修炼到这份上, 要是再每年春秋季发情, 那就白修炼了。”
俞星城忍不住嘲他:“怎么,掌控自如了?还是说已经成了老朽了?”
炽寰:“反正修为足够高的妖,就不会再受这种事困扰了。不过也有些别的说辞, 什么当了妖就会像人类一样,可能也去说什么爱不爱的。说不定跟人一样,开始觉得有爱情了,就又有发情期了。”
俞星城觉得他其实压根也不太明白。
所谓潜蛟,就是说大部分蛟其实会生活在深泽中,不怎么跟别的人或妖来往。或许他这么多年的修炼,也没长多少这方面的见识。
俞星城有些好奇了:“那人和妖相爱的事情应该不少吧。就没有半人半妖诞生么?朝廷会管这样的孩子么?”
炽寰挥挥手:“现实中相恋的人和妖,肯定没有话本故事里多。本来喜欢生活在人世中的妖就没那么多,大部分妖也不太理解人脑袋里在想什么。你觉得胖虎和鳄姐很像人,是因为他们已经在人世中混迹太久啦。不过半妖……我听说过,但是极稀少了。”
俞星城长“哦”了一声,点点头:“确实,除了那几个男狐狸精,没见过几个妖乱搞过。难不成妖都是一心修炼……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问问——炽寰你再这么笑我不说话了!”
炽寰止不住狂笑。
俞星城又想掐他脖子:“你笑什么!”
炽寰这大傻子指着她:“你脸好红!肯定是不好意思了!”
俞星城努力镇定神色,可不想被他这个过分耿直的家伙嘲笑:“……我没有。我就是觉得你突然聊这个,莫名其妙的。”
俞星城转头去收拾东西了,炽寰不知道在想什么,就一直在榻上滚来滚去。
她以为这个风波就算是完了,结果到了夜里,炽寰又开始嗷嚎什么好冷好难受,非要挤上来睡。俞星城自从他长大一些之后,就别扭了,不太想让他上来了。但炽寰极其不要脸,一边嘴上央求,一边化成黑蛇往床上挤,到第二天俞星城往往都要被一条水桶粗的大蛇活活压醒——
再加上今天炽寰莫名其妙的问题,更让她觉得,还是不能把他当小孩儿看的。
于是就坚决不让炽寰爬床。
貔貅倒是早早趴在门口睡着了,就炽寰裹着被子,丫鬟头都没拆,幽怨的趴在榻上看着俞星城。
俞星城闭眼装死。
他果然是心里憋不住事儿,一会儿幽幽道:“你是不是以后嫁人了,我就是这种待遇了。”
俞星城在煤油灯的微光里睁开眼,一脸莫名其妙:“……什么?”
炽寰吸了一下鼻子,不知道是冻得还是装哭:“或者说我应该跟貔貅老狗睡到一块去。回头咱们回了京师,你是不是要在院子里给我弄个窝,连门都不让我进了。”
俞星城真是被他连环发问搞得头皮发麻,一下子坐起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炽寰转过身去,声音低低的,都不像他平日趾高气昂的模样:“你是不是以后要跟那个温骁结婚,他讨厌我的,一定会把我赶出去。啊,我好可怜啊……”
俞星城掀开被子坐在床边:“什么玩意儿?我什么时候说要跟温骁结婚了?我们二人不过是科举同年,相知朋友,你怎么不说我要跟戌三蜀六结婚呢!”
她总觉得炽寰有点奇怪,下了床光脚走到榻边,要去看他。
炽寰不让她看,趴在榻上不起来,闷声道:“那你什么时候会嫁人?你会搬到别人家去住吗?你总是要嫁人的吧!”
俞星城:“……我不一定要嫁人。遇见合适的就考虑,没有合适的我就当个有钱有官位的老姑娘。只是你问这个干嘛?”
俞星城伸手扳他肩膀,好不容易转过来了,他却捂着脸,只有声音漏出来:“反正今天戈湛就跟我讲,你迟早要结婚呢。”
她没好气:“我还迟早要死呢。想这么多干嘛!”
炽寰:“可你都十八了。我听说大明朝的女人都恨不得十四五就成婚呢!”
俞星城伸手散了他的丫鬟垂髻,那手指简单梳了一下他头发:“您不用担心我。我打算三十再说呢。”
炽寰:“那也行。三十岁之前能让我挤一挤吗?”
她掰开炽寰挡脸的手,果然他脸上全是藏不住的得意坏笑,俞星城竟然也有点放心了:“我还想你今天怎么这么怪呢……果然说半天还是为了这个。你就这么怕冷吗?”
炽寰狂点头。
俞星城笑了笑:“行啊,那你要变成小蛇才行。”
炽寰呲溜一下,变成了筷子粗的小蛇,俞星城眼疾手快一把逮住,拿帕子卷住他,然后把他刚刚绑垂髻用的发绳,全都捆在了帕子外头,把他缠成了个肘子。
炽寰挣扎不已:“俞星城你干嘛!”
她笑:“怕你冻着。你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放在被子里。只是,万一憋死了别怪我。”
扭动的肘子卷被她放在了软枕旁边,俞星城躺了下去,还颇为贴心的给他盖上一段,炽寰嗷嚎不已,俞星城手一指:“你要是再在我旁边吱哇,我就让你跟貔貅一起睡去!”
他不吭声。
俞星城十分满意,转头睡觉,但也只满意到醒来之前。
第二天早上,梦里都辗转反侧喘不动气,她依稀醒来,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她迷糊的伸手推了一下,压在她身上的黑蛇死沉,巍然不动,她睁不开眼,低低骂了一句脏话,伸手想要去拿水杯,却只碰掉了瓷杯——
屏风外头的貔貅似乎早就醒了,一听见里头的动静,狂喜的冲过来,也跳到了床上,开始踩着俞星城蹦跶:“你醒啦!你醒啦!我们吃什么!能不能带我去饭堂!我们去吃早饭吧!”
被狗和蛇压到快丧失意识的俞星城,只发出了一声痛骂:“滚!”
过了几日,等他们从上海县出发,集结船队停靠在广州港进行最后补给。
他们的大船只靠近了广州的军营港口,也看不到什么广州府内的繁华景象,但能看到广州附近港口来往船只之多,几乎令人震惊,每一艘船似乎都有严格的入港时间,效率极高,沿海码头似乎一天能停走数百艘远洋大船。
但俞星城他们并不入城,只在军营港口装填满了煤油煤块,和各种佛郎机、远程炮的弹丸,而后就带着这将近三百艘的远洋船队,前往淡马锡。
那里是他们的第一个停靠点。
在他们正式离开大明海域的那个白天,小燕王也终于在船上开了第一次会,总算提及了此行的目的。
进入书房开会的人并不多。
谭庐、俞星城、温骁、裘百湖,还有两位都司的军官和礼部郎中。
八个人就坐在一张方桌旁边,末兰替他们几位倒茶,船上的轻微摇摆大家都早已适应,小燕王在方桌上摊开了两张地图。
一张是万国舆图,一张是印度山川图。
裘百湖点上了烟枪,小燕王撑着桌子道:“在座的各位可能有人知道,大明一直在支援印度的莫卧儿王朝,之前曾经通过乌斯藏和淡马锡的海路,贩售了鲸鹏与战船给印度,枪支更是不计其数。在今年三月左右,印度的拉克希米王后与英军开战,但九月德里被攻陷,拉克希米王后陷入被动。而且现任莫卧儿皇帝阿克巴二世,听闻已经病重,如果皇帝病逝,关于王位的空缺也会引起内部争斗,这位骁勇善战的王后将更加不利。”
“而一旦印度的本土战争完全被英军平定,大明失去的不只是一个重要的武器与船只、飞艇的卖家。”小燕王道:“这一点,俞少卿可以说明。”
俞星城作为万国会馆曾经的主心骨,自然是了解这些局势的人,她清了清嗓子:“印度每年消费最多的物品,是丁香,肉桂,战马,香水,红宝石,以及贵金属。战马来自奥斯曼国,红宝石来自于英属缅甸和暹罗,香水来自英法,贵金属来自于阿富汗各汗国。这些都是富人的玩意儿,但消费最普遍的,就是丁香与肉桂,而最大的丁香肉桂生产地,来自于印尼、马来等地区,而在十五年前大明夺取淡马锡之后,南洋华侨商会获得了印尼马来地区的收购权。”
她指了指地图:“南洋华侨商会抽走六成利润,三成分给印尼与马来的王国,一成给淡马锡本地的财政支出。而后南洋华侨商会的商船再从印度带来大米,糖,油,棉花,染料,贩售给印尼与马来。单是去年南洋华侨商会在这条来往商路上缴给朝廷的利润,就约等于去年兵部开支。”
两位都司军官虽然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南洋华侨商会,却一愣:“这商会如此暴利,到底是谁在掌控。”
俞星城看了他们一眼:“诸位远离京师太久了,或许有所不知。户部已是大明六部中第一部 ,下设民医部、商行部等多部。而南洋、西洋两大华侨商会都挂名在商行部下,虽不录名,不留档,但任命、账目全都是直接提交给内阁的。西洋华侨商会尚未成型,但南洋商会几乎已经遍布三宝太监郑和曾下洋时接触过的多数王国。”
两位都司军官,本来以为以其官品,到了这场上虽然不熟悉事务,但好歹也是个能拿主意的人。但现在看来,这些小燕王身边的主卿、少卿,虽看似官位不高,但都是皇帝亲选——这些才是漩涡中心的京官。
那两位军官讷讷的点头,没再说话了。
俞星城:“嗯,所以也就是,如果这条商路被断,届时可能会损失大明近四分之一至五分之一的税收。”
谭庐也吓了一跳:“四分之一!”
小燕王:“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拉克希米王后不要倒台,帮助莫卧儿扩大国土,想尽办法把英军从印度击退,让印度能够不再受印度钳制。”
其他几个人都一脸严肃,俞星城却坐在火炉边,烤了烤手,轻声道:“皇上是这样原话说的吗?”
俞星城说话有些不客气,裘百湖都朝她看过来。
小燕王直起身子来,他却并未被冒犯,或许是他习惯俞星城的说话方式,也希望她说的直接一些。
只是他一愣,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温骁半垂着眼睛不说话,裘百湖低头点烟,谭庐和两位军官却把目光在她俩之间来回摆。或许是他们习惯了官场上的委婉辞令,总觉得这俩人说话像是即将会吵起来。
谭庐心里想的是:不是说小燕王似乎和俞星城有些私下情愫或来往?难不成是已经定下了些什么婚约?
两个军官想的却是:……妈的,小燕王这会儿温和的反问,是不是一会儿就要把这女官拖出去斩了啊!
俞星城无视他们变幻莫测的表情,道:“在座诸位,我说话直接,只是因为我们不是在官场了。我们是一个必须团结的一群水手,来拥戴帮助我们的船长——燕王殿下。离开大明的口岸,那些虚与委蛇就必须抛下。我或许无礼的质问殿下,正是因为我需要竭尽全力帮殿下达成皇上的期望。”
小燕王笑着拿起了茶杯,忽然对末兰抬手道:“末兰,把茶换了,上些葡萄酒。”
他从戎服腰带上挂着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瓷盒,里头装的是手工的卷烟,小燕王问裘百湖借了个火,道:“有人要尝尝吗?俞少卿,来一根?”
俞星城摇摇头:“我暂时不需要。”
末兰将茶杯撤下去,换上一些银杯,倒上葡萄酒,小燕王夹着烟,端起酒杯,笑道:“俞少卿说得对。从这一刻离港,我们就要把彼此当做家族成员一样,来对付我们所有可能遇到的事。因为茫茫大海上,咱们只能相信彼此。我也回答俞少卿的问题,皇上对于印度问题上,给予我的指示只有一句。”
“别他妈让大明朝有了损失!”
小燕王一身圆领戎装夹着烟拿着银杯,笑起来:“就这句话。”
俞星城垂下眼:“我问您,只是因为……我们不可能驱赶走东印度公司。印度是大英绝不会放手的殖民地。我们能做的就是,给莫卧儿王朝续命,然后让这个孱弱却富饶、历史悠久的王朝,一边如百足之虫般只剩躯壳,一边掏空了他们最后的珠宝黄金用来换取大明提供给他们的武器。这就是帝国利益。”
谭庐喝不惯葡萄酒,抿了一口眉头就紧皱的放下了:“可,这样能续命多久?我们要让印度不要成为大英的领土才行!”
俞星城喝了一大口,将银杯放在了地图上:“如果想要让印度永远不被大英完全占领,那最起码要续五十年至百年,直到这万国舆图上再也没有可以争抢的土地了,就到了英、法、奥斯曼、沙俄,大明,这些国家决一死战的时刻了。当那时候大英被消磨的根基虚弱,才有可能。您能给莫卧儿王朝续命五十年吗?我看五年都难。我们就是要先拖。”
裘百湖也抬起眼来:“拖?拖到什么时候。”
小燕王缓缓开口了:“拖到英法之间先开战的时候。他们的本土靠的太近,膨胀的规模又太像了。早晚会开战。到时候就可能有转机了。但那也只是转机而已。如果未来英国大获全胜,他们更加强大,更加能完全控制印度了呢?”
俞星城倚在太师椅的椅背上,轻声道:“如果那样,我们就继续和英国做生意。只是这相互需要,相互揣着刀子的舞蹈,就是贴面舞了。我们必须要做好跟英国长期打交道的打算。所以,这次帮莫卧儿度过难关,必定不能以大明朝的身份出兵,更不能让战船开炮让士兵登陆,我们只能派出一小部分人以来访的名义帮忙。为的就是不跟英国撕破脸皮。”
小燕王长吁一口气:“可是俞少卿,我听说在德里附近,巫师与婆罗门分别召唤恶魔与湿婆作战,单是德里西南部的平原上几如焦土,凡人不敢接近。这样的战争,也是一小部分来访者能够逆转或解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