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妖?!”
院子里其他几个人异口同声, 肖潼更是吓得脸色发白:“难道北厂已经发现了胖虎他们的藏身处!?”
俞星城:“别紧张,不是在苏州城内屠妖,而是出海屠妖。”
炽寰蹲在旁边的凳子上, 看他们几个人吓得模样,不讨喜的冷笑道:“瞧你们胆子小的。真就是来屠我们, 老子也能杀的裘百湖屁滚尿流!”
俞星城踹了他蹲着的凳子一脚。
裹着棉袄在院子里烧火煲汤的戈湛抬起头来。
好好一个美轮美奂的白鲸少年, 因为新衣服脏了, 被几个干娘和假娘,生生裹成了村口葛二蛋,他棕红色的头发挽在头顶, 簪着两根黑筷子, 任劳任怨的做着饭,听了俞星城的话,紧张起来:“为什么要出海?是……捕鲸么?”
俞星城摇头:“大明沿海鲸并不多, 又被视为祥瑞,也没有捕鲸的传统, 不可能是捕鲸。这事儿好像挺神秘, 但我听到的一点口风是,几个月前派去倭国的鲸鹏, 该回来却没有回来。”
肖潼也安慰道:“而且鲸鹏是飞在天上的,海里的鱼怎么可能碰的到。别瞎担心了。”
杨椿楼:“是八月上旬的鲸鹏远渡吧, 我记得当时小燕王都去给鲸鹏送行了。”
铃眉蹲在锅边,抬头问:“会不会是倭人动的手脚?”
俞星城摇头:“如果是倭人动手, 那就是发动战争, 必定要派遣军士了。既然说是出海屠妖,派遣的又都是仙官,人数也不多, 那倒是真有可能是路途中有妖作祟了。或者说是朝廷也不知道怎么出事儿的,先以屠妖的名义派遣仙官去调查。”
戈湛炖好了烫,他拿布巾垫着把手,把瓦瓮端进屋里饭桌上去,几个干娘也顺着饭味进来坐着。
不出意外,又是一桌海鲜。
戈湛不知道从哪儿捕回来的。
白吃鲍鱼海参,没一个人说不愿意,反正戈湛这小白鲸的身板也需要吃点海鲜补补。
炽寰吃相凶恶的像是饿了仨月。
铃眉这不太会吃海鲜的,在饭桌上急的又吸溜又用筷子捅的模样,比炽寰还像个饿疯了的妖怪。
肖潼:“那万国会馆的事儿呢?会不会你屠妖回来,会馆出了大事就要掉脑袋了吧!”
俞星城:“我掉脑袋的原因多的是了,谁也不能保证。但万国会馆,应该不会出大事了。我走了也好,不掺和细节,等回来再看结果罢——”
俞星城喝了口汤:“反正就是跟你们说一声,胖虎那边我顾不上了,你们有空没空去走动一下吧,看看他们缺什么东西。”
肖潼笑起来:“我以为等戈湛接回来,你就真不管他们了呢。”
俞星城勺子搅了搅肉骨茶:“我也有私心。我自打做了女户,又要走官场的路子,没有人脉,没有家里的关系,确实也挺孤立无援的。这群妖吧……说实在的挺单纯的,我帮点忙,以后真要是活动不开了,还可以请它们帮我点歪门邪道的忙,算是给自己找条后路吧。”
炽寰叼着鱼,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们几个倒也同意:“确实,现在外头的人,特别是今年中举的、各司里遇见的,有几个敢相信,今儿帮了你,明日就可能坑你。那些妖,至少是知恩图报的。”
俞星城大致交代了一下“鼻吹唢呐社”暖炉和草药的问题,就收拾收拾东西,去了约定好的上海县口岸。
坐官车到了那儿,远远就瞧见两架鲸鹏,三艘汽船停靠在岸边。聚集在码头附近的,大部分都是黑衣的北厂人,还有些穿着私服背负着法器或兵器,看起来像是裘百湖请来帮忙的人。
水手和鹏员上上下下,似乎也是出海经验极为丰富的。
俞星城走过去,远远就瞧见身高鹤立鸡群,依旧穿的跟个紫茄子似的温骁。
他一个北方人,来了这边居然怕冷,戴着护耳和手套,看见她恨不得跳起来挥手。
周围人群侧目,俞星城连忙小跑过去一些。
温骁不讨喜的凛然高傲的面相,笑起来更显得像是在讥讽周围人的注视,她余光看到侧目的人群齐刷刷的转回头去。但他却不自知,开心道:“我那日说起来,我们海上作战,你用电能起到大用场,果然他们就将你请来了。”
俞星城听说他最近被各地州府支过去帮忙,累的团团转,今天早上,她还特意从厨房里拿了几个戈湛做的虾仁包子,装在行囊里带给了他。
温骁高兴的脸上都浮现出几分红意,拿着油纸包的热包子,一边吃的吸气,一边跟她一起登上了鲸鹏。
温骁:“我听人说,万国会馆那边也忙,也不好办。”
去王公公那里拜访,已经是三日前的事儿了,目前只听说王公公去财政司献金去了,还不知道后头怎么发展。俞星城笑道:“还行吧。”
温骁觉得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但俞星城不是爱多说这些的性格,他点头道:“不过我知道,无论多大的事儿,你也都能心平气和的给解决了。”
等过了甲板,准备登上二层的舱室的时候,他也吃完了,这会儿才想起来世家做派,贵族行事,连忙拿帕子擦了擦手,推开门请俞星城进屋。
屋里坐了不少人,乱哄哄的都在聊天,上座两把钉在地上的太师椅还空着。
正吵闹着,楼梯那边下来人了,裘百湖走在前头,后头是戌三蜀六,扶着一个有些面熟的中年武将。
她盯了好一会儿,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当初开着鲸鹏抓炽寰时,鲸鹏上两位武将之一,她记得是叫李兴安,以前是个跟沙皇俄国打仗的老将了。
只是李兴安这会儿眼神麻木,脚步也明显很不利索,额上缠着层层白布,像是重伤未愈。
戌三蜀六二人把他扶到太师椅上坐下,李兴安两条腿跟不会弯似的支棱着,不喝茶,不说话,呆坐着。裘百湖落坐在旁边,敲了敲桌子:“该落座就落座,没地儿坐就站着,我有话要说。”
座位不多,大多数人都站着。
裘百湖点烟吸气,烟袋子挂着,开口道:“大家都知道,十驾鲸鹏出使倭国,八月就出发了,本应该二十余日之前就返回应天府,却一直没有信,直到前些日子,在宁波府附近的礁石海岸,有人发现了鲸鹏的残骸和气囊,以及生还的两名鹏员和李将官。”
原来那时候说裘百湖去宁波府办事,是因为这个。
被发现的三人受伤都不轻,且都有些神志不清,另外两个鹏员还不如李兴安心志坚定,竟然胡言乱语发起疯来,把自己的脸上胳膊上抓住一道道挖掉肉的血痕。
俞星城靠柱子站着,跟温骁低声道:“我记得当时出使倭国将领,还有一个叫谭庐的卫使。怎么就只有李兴安逃回来了。”
果然那头,裘百湖就说起来:“同行的谭卫使目前生死未知,朝廷正在派使臣与倭国联络,倭国要是不想惹上事端,必定会配合调查。我们要的就是先找到他们被袭击的地点,然后到达倭国的港口,做一些简单地调查,然后返航。”
裘百湖把烟斗在桌角磕了磕:“我们从南直隶缉仙厂调来了捉妖用的大型法器,已经装备在鲸鹏上,大家都知道如果催动这些法器,鲸鹏上的部件会急速老化,基本是出海这一趟,这两架鲸鹏就废了。所以如果我们遭遇到妖群,就是断胳膊断腿也给我豁出去杀。请大家想想如果折损两架鲸鹏只是为了打个照面,我们连妖都没有抓到,你们日后在仙官这条路上,还有前途么?”
老油条说的半恐吓半诱导,不少人挺直了脊背,忍不住认真起来。
裘百湖:“十艘鲸鹏来不及逃走就在海上被覆灭,对方绝不是普通的妖群,大家做好心理准备。我只重申三件事,一,为了防止船只加速老化,禁止在鲸鹏与汽船上使用医修以外的法术。二,所有人如果遭遇妖群时,要优先保护汽船和鲸鹏,谁也没办法在海上御剑千里回陆地吧。第三,除了我派出的个别人,所有人在到达倭国后,不许离开鲸鹏和汽船。”
众人点头听令。
裘百湖拍了拍手:“我要说的就这些,大家都是刀尖上舔血舔到舌尖长茧了,你们是杀妖杀人的好手,别的我就不用强调了,你们都有自个儿的队,如果出了乱子也别离开自个儿的战友。”
俞星城侧头:“队伍?他们都各自组了队么?”
温骁点头:“这是仙官出行的惯例了,他们都会找到灵根适合合作的人一同出生入死,不过这队伍也不是死的,一般也都四五年就拆伙了,也有长的,一辈子在同一仙衙。世家一般是少年时期就在邻好或者来往密切的家族中寻找合适的,也有些买有灵根的奴仆,培养的时候就是为了配合主子的。”
俞星城:“那你没有吗?”
温骁笑了笑:“我不是那类人,我想自己就能成为一支队伍,所以我什么都学。”
他笑容和一句话,盖过了很多他童年开始就没得选的事实。
俞星城很同意他的想法:“总有意外,总有要靠自己的时候,你想法也没错。”她也一直想要学刀法,学水诀,来辅助自己的谙雷。
等散会了,李兴安被人扶走了,俞星城和温骁也正要离开,却看到裘百湖对他俩招了招手。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裘百湖道:“你俩住在三层,不要离我太远。如果遇到妖群,戌三和蜀六来配合你们俩。戌三是水系灵根,可以制造波浪和风雨,配合俞星城的谙雷,应该也有很多用法。蜀六是能唤出标记过的物品,从枪炮兵器,到火油炸药,温骁你肯定需要他作伴。”
俞星城觉得裘百湖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之前应天府大乱,他受了一身伤也不太紧张。
这次却格外谨慎戒备,她开口道:“是不是事情比想象中严重。”
裘百湖看了她一眼,半晌吐烟道:“在宁波府附近发现的不单是李兴安他们三个人,还有几百人的尸体,他们肢体都有被啃食过,还有自相残杀的痕迹。那么多尸体聚集在一处海滩,估摸不是海浪,而是特意送回来给咱们看的。”
温骁紧张道:“自相残杀?难道这袭击鲸鹏的妖群里,有能控制神识的?”
裘百湖:“都不确定,害怕的就是不确定。而且倭国也是出了名的灵力充沛的仙国,全民修仙,信奉万物有灵,是精怪妖魔荟聚的大岛。几十年,法兰西的航船从美洲西海岸出发,想要攻打倭国与我大明,结果在登录江户湾浦贺海面时,汽船大炮竟被倭国的巨妖与修真人士击退,死伤近半。”
俞星城竟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完全抵御蒸汽文明的中古国家。
这不也就是法兰西版本的黑船事件?
只是这次黑船没能用大炮敲开日本的国门,反而被击退回去。如今的日本自是不可能有什么明治维新,什么西化风潮,还是一个传统的闭关锁国的古代国家。只是闭关锁国,并不代表弱势,皇权与神权怕是在日本高度结合,并用灵力与封建统治,牢牢掌控了这个灵力强国。
温骁立刻道:“裘大人不怀疑,这事儿可能是倭国在背后主导么?”
俞星城开口:“就是怀疑,也不能说。没有做好准备,没有找到证据,就大肆指责倭国,只能会让两国开战。”
裘百湖点头,觉得带她出来真的没带错,道:“这次前去,就是证实我们的怀疑,外加试探倭国的实力。不过我觉得倭国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主要是想不出他们下手的理由。倭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也是倭国内乱,很多人没活路才到大明来当海贼土匪,现在倭王继位,朝贡多年,内政稳定,还敢做这种事?”
俞星城对倭国的现状也不太了解,便点头问道:“过去大概要多久?”
裘百湖:“快则十二三日。”
俞星城一愣:“那你与我说半个月就能回营造司去,还不是在骗客公公?”
裘百湖笑着吐烟:“对啊。先把你要出来,什么时候回去,自然要看我了。”
不过说实在的,在这碧海蓝天的甲板上,她确实轻松。
但俞星城没放弃这个好机会,戌三蜀六也不忙,又被划来跟她和温骁待在一块,俞星城趁此机会向戌三请教水诀。只要是能够调动水的法术,她都想学上一学。
更何况在海上,水汽充足,很适合训练。
戌三一个皮肤黝黑、胡须虬结,仿佛吃张飞长大的铁血硬汉,粗粝的手指动了动,水珠轻盈的环绕在他身边,三十余颗,颗颗水珠大小一致,飞起一圈后汇聚在俞星城颈边,成了一副水珠项链——
只是这水珠竟然跟她的衣料隔着一丝的距离,控制着始终不弄湿她的衣服。
这可怕的控制力。
他手指一勾,水珠汇聚成一颗,然后变化成了蒲公英的形状——甚至做出了蒲公英外层那一颗颗的“小伞”。阳光下就像钻石般光芒闪耀。
俞星城佩服的说不出话来。
戌三:“从我经验而言,上来就想呼风唤雨,洒水成兵,未必是好路子,从一颗水珠的形状、飞行开始练习,掌握了诀窍,再掌控一场大雨中每一颗水珠,不过是量的问题了。”
单纯汇聚空气中水汽的水诀很基础,是诸多修真者的入门课,俞星城头一日就大致掌握了诀窍,虽然不能调动大量的水,但在空中凝结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球,却已经不是难事了。
戌三和蜀六对她本来就挺有好感,看她学得这么快,更是惊喜。
直夸她很有天赋。
但俞星城并不这么觉得,她驯服体内的谙雷,就花了很久的时间,至今能受她掌控的灵力仍然不多,只是因为先接触的就是难缠的谙雷,如今再去感受身边其他的元素和微弱的灵力,就变得容易许多。
她倒是并不太想要大水球之类的技能,她暂时只是想要增加湿度降低空气的绝缘性,这样她不论是用手还是用特斯拉枪,都可以将电流崩的更远。日后随着实战,她还可以再思考别的用法。
对北厂官差和同行的修真者来说,这次去屠妖的前半程是欣赏好风景的时候,对于俞星城来说,却是拼命学习的时候。
她直接被塞了一肚子灵力,早早就学会放那种看起来毁天灭地的大招——但基础一点都不会。
就像是电气专业的大学生回到小学恶补二十六个字母一样。
她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
而这次如果遇到妖,几乎全员都要靠御剑飞行在空中作战,鲸鹏为了避免被摧毁都不会靠近,俞星城要是不学,难道还要被人背着过去吗。
戌三把这事儿跟裘百湖说了一声。
这俩裘百湖的跟班,看得出来裘百湖把俞星城当女儿似的看待,本以为裘百湖会借此机会,拿个什么上品飞行法器,或是珍奇异宝,来给俞星城。
但裘百湖就把自己偶尔杀妖才用的黑色宽刀扔给了戌三:“让她先用这个吧。这个宽,比较好站稳。”
这破刀不知道是缉仙厂哪一年发的残次品,死沉又梆硬,别人都不爱用,过几年都给淘汰了,就裘百湖不挑兵器,一直拿在身边用。
缠在刀柄上的布绳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汗脂妖血,刃上磕了不知道多少卷刃的伤痕。
拿这玩意儿给人姑娘练,也真够埋汰的。
戌三将这把巨刀扛过去的时候,俞星城也懵了。
刀横放在甲板上的木箱上,俞星城两只手愣是没把这把刀给拖下来。
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