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时分,城门将合。
城门楼上高耸的角楼点燃灯火,守城的士兵装甲整肃,徘徊在城楼上,一道如鹰隼般的视线高高瞭望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不远处,一队轻骑风尘仆仆自西北方向而来,马蹄纷沓,地震隆隆,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一个月前,远在朔州的贺云珠收到陆聿密信,让她速来京城。
贺云珠星夜兼程,一路越荒漠,过黄河,终于在这日黄昏抵达了邺城。
连日疾行,众人都疲惫不堪。
准备连夜进城之际,城内突然走出一队整齐划一的士兵,将贺云珠的人马拦了下来。
为首的男子驱马自后方走出,他二十出头的年纪,星眉剑目,气质卓然。
贺云珠勒马,摘下头上兜帽,看着来人,眉峰一拧。
“元善现?”
男子冷厉如鹰隼的视线紧盯着张扬明艳的小女郎,下颌微扬。
“贺云珠。”
邺城宫——
暗夜如墨,风声飒飒。
陆太后失望地看着陆聿。
他是陆氏的长子嫡孙,又是长公主之子,只要听她的话,早晚可以位极人臣,永续陆氏辉煌。
可他太不听话了,他憎恨他的父亲,怨懑她这个姑母,自以为和陆氏之人不一样,不喜这些门户私计,权谋机变,根本不能为她所掌控。
她不是没想过扶持那些听话的庶子,来制衡这个不听话的嫡子,可北朝重嫡庶,朝廷不认可,皇帝不亲近,陆氏庶子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先帝凭什么允诺陆氏嫡女为后?
不是因为嫡女姓陆,而是因为陆氏嫡女是皇帝的外甥女,弘农杨氏的外孙女。
魏国朝堂局势复杂,皇室宗亲、胡人勋贵、汉人世家三股势力彼此制衡。
陆氏嫡女是平衡三方矛盾的存在,可陆氏庶女算个什么东西?
满朝文武绝不答应!
陆太后需要仰仗皇室宗亲的力量压制胡人勋贵,也需要汉人世家的力量推动改革。
她不能触动他们的利益。
以汉女的儿子为太子,以胡女为皇后,是平衡胡汉矛盾最好的方式。一个汉女所生的下一任皇帝,才能延续汉化改革的理想,推动胡汉大融合。
可是皇帝不点头,她也没办法把陆氏庶女捧上皇后位。
不给皇帝想要的,他也不会给陆氏想要的。
陆聿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陆聿,你再不退,我便不会留情了。”
陆太后立在阶前,凤眸微抬,流露出几分杀意。
禁军得令,开始列阵。
陆聿阴恻恻一笑,扫视了一圈眼前黑压压的禁军,无所畏惧,他夺下近侧禁军的长戟,腾挪转移之际,禁军已经被放倒了一大片。
他踏着血路,一步一步往宫中走去。
王芸儿扶着陆太后往后方躲避,看着跟禁军厮杀的陆聿,眉目担忧,“太后,别再固执了,难道你真要看着公子命丧于此吗?”
陆太后冷冷看着火光中厮杀的人影,不为所动。
禁军轮番上阵,消磨他的体力,陆聿很快便有些力不从心,一开始还有顾忌的禁军,得了太后之令后,也不再留手,一杆刀□□入他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太后!”
眼见陆聿负伤,王芸儿神色愈发焦急,可陆太后还在固执己见,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
王芸儿心急之际,便夺了身侧护卫的长刀,飞身入阵,她跟了陆太后二十余年,最是了解太后心性,陆聿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不想陆太后后悔。
她替陆聿挡下下一波攻击,抬刀挡在他身前,给他指路道:“华林西馆。”
陆聿眼神一动,面无表情拔下刺入肩膀的长枪,冷冷扔在了地上,继续搏杀,冲出重围。
厮杀还在继续,禁军如流水般一波接一波涌来,眼见二人真的都要命丧于此,一道清喝传来——
“全都住手!”
禁军立刻收手后退。
陆太后看着他负血顽抗的模样,终于妥协了,这是陆氏唯一的嫡子继承人,她没想过真的跟他拼命。
陆聿步步紧逼,禁军节节后退。
月色下,伤口的鲜血如清泉般汩汩流出,染湿了玄色衣袍。
“陆聿,你疯了吗?”
陆太后站在夜风之中,面如死灰,她筹谋的一切,都是为了陆氏的家业长远,他是陆氏的继承人,他会是最终获益者。
他可以位极人臣,可以权倾天下。
可为了一个女人,他就敢这般拼命?可以放弃这一切?
他就这般恨陆氏?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是你的妹妹啊。”
陆聿嘴角一动,带着说不尽的嘲弄。
是,他疯了。
早在阴山下的那个雪夜,他就疯了。
他坦然面对着黑压压一片的禁军,一步一步,义无反顾的向那一片夜色而去。
陆太后看着他的背影,仿若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王芸儿立刻扔下刀,上前扶住她几要瘫倒的身子。
“芸儿,我真的错了吗?”
王芸儿不答。
陆太后支着有些晕眩的额头,闭了闭眼。
“罢了,罢了,让他去吧。”
……
另一边,明锦脚步跌跌撞撞,往宫外逃去。
媚香在她体内回荡翻涌,身上热意翻涌,脑子也似乎被烫的不大清醒,那难以启齿的地方,那种陌生的感觉,折磨的她快要站不稳了。
月亮笼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中,云彩飘过,挡住了月亮的光。
她加快脚步,想要尽快找人求救。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不知是敌是友,她下意识想要闪躲,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芝芝。”
那一刻,心中的巨石轰然落地,仿佛得到了救赎。
“哥哥。”
是哥哥,她的哥哥来救她了。
明锦踉踉跄跄向他奔去,眼角涌起了泪花。
陆聿亦快步向她走去。
夜风吹散了天上的厚云,月亮又出来了,照亮了来人的脸庞。
周围一下子都安静了起来,连蝉鸣都在此刻消音,天地间只能听见二人奔向彼此的脚步声与急促的喘息。
她用尽全力奔来,一下子瘫倒在陆聿脚下。
那一刻,有彻底解脱的释然,还有一种陌生的,渴望他的怀抱,渴望他紧紧抱住自己,再也不要放开的羞耻之念。
明锦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拽住他的袍裾一角,不由自主地沿着他的腿往上爬。
陆聿僵着身子,看着抱着自己腿,往自己身上爬的小女郎,突然一动不动也动不了了。
月色下,小女郎盛妆过的容颜愈发明艳动人,红润的眼池潋滟着迷醉的气息,轻纱宫装下香肩半露,雪肤莹润,有一滴热汗沿着她皎洁的面庞滑落,一直沿着脖颈、锁骨流到那幽深不可见之处。
陆聿低眼看着她肩颈那一片洁白,意识恍恍惚惚回到了阴山下那个寒凉的雪夜。
风雪在山洞外呼啸,山洞内却热意如浪。
火堆发出噼啪爆裂的声音,雪花不时飘入,又被火苗融化。
幽暗光影中,小女郎青丝散落,上边还氤氲着冰雪融化的水气,她冻的发抖,睫毛上的雪珠滴落脸上。
陆聿抱着她坐在火堆旁,用自己身体的温暖着她。
外头风雪呼啸,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就以这样一种相依偎的姿势睡了过去。
陆聿再度醒来时,风雪已经停了,小女郎正颤巍巍地伸手,想要趁他睡着之际偷偷摘下他的面具。
他骤然清醒,立刻抓住她的手。
明锦手指蜷缩着,纯洁无辜的眼神跌入一片清冷暗沉的棕眸中。
“可以不用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面对我吗?”
陆聿沉默。
她解开了腰间的绦带,衣裙散开,鲜活的身体,仿若雪山之巅初绽的雪莲,在他眼前盛开。
她用绦带蒙上了自己的眼睛,“这样可以了吗?”
面具下的陆聿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火苗在他的眼池中颤动。
他一动不动,任由明锦摸索着解开了假面的系带,假面滑落,露出一张毫无情绪的年轻俊颜。
小女郎摸着他微凉的脸颊,把他的五官依次摸了个遍,嘴角终于漾起了笑意。
“你应该是很年轻的,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很老了呢?”
陆聿低眼看着她,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她凑近他,柔软的唇瓣在他的脸颊、鼻尖、唇角依次亲了一遍后,才终于找到他的唇,深深吻了上去。
陆聿脑中轰然一声。
小女郎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边,温香软玉,耳鬓厮磨。
“你不想要我吗?”
此刻,明锦意识昏沉,手指拉住了他的腰带,嫣红的小口再度轻启轻合,声音呜咽柔媚——
“哥哥,帮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长安县主】
先天二年,七月政变,太平公主自尽。
右金吾卫将军裴晏初,奉皇帝命,赐死公主党羽。
李元仪一生骄傲,临死前唯一一次低头,却是求裴晏初奏请天子,勿以她之罪孽,迁怒由她编纂整理的上官婉儿集,保全这位才女遗作。
雀扇脱手,金簪委地。
裴宴初看她饮下鸩酒,从容赴死,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带禁军包围县主府的情景。
他用剑锋挑起她的衣裙,递到屏风后——
“县主,穿件儿衣服吧。”
李元仪抬手,捏住了他的剑锋。
后来,便将这把宝剑,收入了自己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