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月,莺啼柳绿。
一大早,明锦就换了衣服,今日是罗天大醮开祀,陆聿准备带她一起去参加法会。
明锦很高兴,没想到一回京就能遇上这般盛会。
罗天大醮是魏国一年一度的道教盛会,由皇帝主祀,公卿贵族陪祀,百姓们无论贵贱贫富,全都能参加醮典。
道教是本土宗教,信仰者多为汉民,在京畿地带,很多汉化了的胡人,也会信仰道教。
而佛教是外来宗教,世祖皇帝称之为胡教,在朔州的时候,因当地多为胡人聚集,所以信仰胡教的比较多。
虽说如今陆太后当政,笃信佛法,供奉无数,可因当年世祖灭佛之故,佛教始终未能撼动道教的国教地位,每年的罗天大醮,依旧是无数百姓心中向往的盛典。
明锦穿了件鹅黄色素纱窄袖襦裙,梳了个单螺髻,收拾妥当后,就跟着陆聿一道出了门。
今日的京城,万人空巷,车马盈道。
城中的男女老幼纷纷出城,呼朋唤友,携儿带女,满面欢喜的前往京郊方向。
贵女们乘着香车软轿,郎君们骑着高头骏马,官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本地的汉人,外来的胡人,不分贵贱,接踵摩肩,络绎不绝。
明锦掀开车帘看着街上的情景,好奇而欢喜。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盛大的法会了,看着道路两旁各式各样摊子,外来如织的人海,直想插了翅膀从车里飞出去好好看一看。
陆聿看着她那欢欣雀跃的模样,嘴角微微勾了勾。
罗天大醮是道教盛会,陆太后信佛,不会出席。她一向坐不住,在家里呆了那么久,估计早憋坏了,他刚巧也要陪祀,正好可以借机带她出来逛逛。
突然,马车一阵剧烈摇晃,一辆华丽的马车星驰电掣而过,惊扰了他们的马。
明锦身子瞬间一歪,往车厢一侧倒去。
陆聿眼疾手快,一手托着她险些撞到车厢上的头,一手揽住她的腰,把人给拥到了怀里。
明锦双手抵在他的胸口,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回过神后,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面色骤然阴冷的男子。
“哥哥,我没事。”
陆聿一言不发,攥着她的手,抬手打起车帘望去。
一个穿着交领胡袍的管事走了过来,看着车厢内面色阴沉的男子后,瞬间捏了把汗,连忙作揖赔笑道:“原是平南王,小的是三公主府家令,带公主参加法会,街上人多,不慎冲撞了公子,还请见谅。”
陆聿原本微愠的神色,在听到三公主的名号时,滞了一下,面色渐渐缓和。
明锦闻声,也想探出头去看看,却被陆聿一把按了回去。
这时,一旁的宝马香车中,伸出一只洁白娇嫩的柔荑,指尖蔻丹明艳,皓腕金环作响,女子缓缓掀开了车帘。
车内是个容色极艳的女子,云髻步摇,珠玉璀璨,她微抬眼眸,望了一眼,眼波流转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疲色,淡淡笑道:“原是大表哥啊,请先过吧。”
陆聿握着明锦的手指微微紧了紧,颔首谦让道:“公主先过。”
三公主娇媚一笑,也不跟他客气,放下车帘,“那就多谢大表哥了。”
家令点头哈腰的跟陆聿致谢,驾起了马车,带三公主绝尘而去。
明锦看着陆聿从阴沉突然变得变和缓的神色,好奇问道:“哥哥,怎么回事?”
“是三公主。”
他淡淡回了句,放下了车帘,车夫继续驾车往京郊方向去。
默了片刻,陆聿又补充了一句,“她前年已出降。”
明锦一怔,三公主嫁人了?
依稀记得陆太后不知何故,非常厌恶三公主,对她的婚事也不上心,诸位公主中,她的婚事被拖的最久,不想竟然嫁人了?
“她嫁给了谁?”
陆聿语气复杂,“梁王世子。”
明锦一懵,那不是个残废吗?
梁王本是南朝梁国皇子,南梁亡国后,北逃魏国,被封梁王,尚公主,与公主育有一子,可惜这世子天生有些残疾,体型佝偻,其貌不扬。
“怎么会嫁给那种人呢?”
明锦摇了摇头,陆太后其人,睚眦必报,喜怒无常,有人让她一时不痛快,她就让人一世不痛快。
记忆中的三公主风流妩媚,那也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陆太后把三公主嫁给梁王世子,那是故意恶心三公主呢。
陆聿始终沉默。
到道坛外的广场时,这里已经聚集了无数贵女公卿以及胡汉百姓了,来自天南地北的道士也陆续往大道坛而去。
陆聿带着明锦,进了道坛旁的崇虚寺,吩咐两个小道士给她安排了一间干净安静的道舍,让她在这里等着,等祭祀结束了,他再带她回去。
明锦点点头,无比乖巧。
陆聿便离去了。
日渐高悬。
道坛周围鼓吹阵阵,金石齐鸣,文武公卿,百姓万民莫不顶礼膜拜,道法兴隆。
醮典从早间一直持续到午间,皇帝主祀结束后,前往后殿更衣。
陆聿引着一个身形高大,做道士打扮的男子亦往后殿去。
本该离开魏国境内的阿史那都罗已然改头换面,辫发束起,身着道袍,被陆聿秘密带到了魏国皇帝面前。
陆聿跟元晔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殿中恢复了安静。
阿史那都罗向元晔行了一个草原之礼。
突厥祖先本是北部匈奴别种,被邻国灭族后,仅存一男,为母狼所救,及年长,与母狼相交,母狼生十子,其一便是阿史那的祖先。
因此,突厥自诩神狼后人,以苍狼为图腾,顶礼膜拜。
阿史那的意思,便是高贵之狼。
元晔高坐上位,拨动着手中的流珠,淡然开口。
“朕听平南王说过你的事迹,然突厥不过是个依附柔然的蕞儿小部,魏国世代与柔然联姻通好,为何要弃柔然选突厥?”
阿史那都罗回道:“柔然在魏世祖皇帝时期虽已被打服,可这些年来依旧不断侵扰魏国北部边境,抢掠汉人为奴为婢,为他们耕种粮食。我常年与六镇那些边将打交道,知晓他们不满陛下汉化,不少边将还与柔然王族苟合,故意纵容柔然抢掠边境百姓,留敌自重,想以此给朝廷施压。”
元晔面色沉沉,一言不发。
“陛下筹谋南征,一统天下,北部不安稳,则南征事不成,若我坐上突厥可汗之位,便可号令突厥为陛下牵制六镇兵将,让陛下可以安然南征,一统天下,再无后顾之忧。”
元晔静静听着,嘴角挂着淡笑,“柔然狼子野心,突厥亦非我族类,朕要如何相信你的诚意?”
“我自幼仰慕汉人文化,认可陛下的改革理念,若我突厥能取柔然而代之,必与魏国永止干戈。”阿史那都罗俯身行礼,信誓旦旦道:“我愿献妹于陛下后宫,永结姻戚之好。”
元晔嗤笑了一声,掌心流珠轻转,语调平缓,却气势压人。
“过往,魏国后宫一贯有纳柔然王族郁久闾氏女子和亲的传统,你想献妹于后宫,等你阿史那氏成为北方草原真正的霸主之后再说吧。”
阿史那都罗眼中精光一闪,魏国皇帝答应盟约了!
“退下吧。”
元晔语调淡淡,从容起身。
阿史那都罗颔首,将要离去时,又突然停下脚步,请求道:“阿锦为平南王所困,临行之前,陛下可否容我再见见阿锦?”
元晔脸上依然含着笑,目光却微冷了几分,他语调平淡,一字一句,正色提醒——
“大魏未来的国母,不容你直呼其讳。”
阿史那都罗脸色一变,愕然悚立,呆怔无言。
另一边,陆聿把人带到后,又返回崇虚寺接明锦。
下午的时候,道坛外百姓兴致不减,依旧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陆聿来到崇虚寺,准备趁着下午得闲,带明锦在京郊的集会上逛一逛。
每次醮祭大典期间,京郊都会有游神习俗,还有各种各样的民俗集会,她一贯爱热闹,喜欢看。
可来到道舍后,却不见了小女郎的踪影。
陆聿心里一咯噔,连忙唤了小道士来问。
小道士茫然道:“女郎说要在院子里逛逛,不是在院子里吗?”
陆聿立刻来到院中,道士往来如织,人流如海,哪里还有小女郎的身影?
“人呢?”
小道士脸色骤然一白。
“刚刚还在呢!”
陆聿心中突然不安,无由来都升起了一股恐惧。
仿佛她是被太后的人暗中抓走,不知被关在宫中何处,最终死于非命。
陆聿一阵头晕目眩,快步而出。
另一处,元晔结束了与阿史那都罗的交谈,准备起驾前往静轮天宫。
长廊深处,枝叶掩映。
元晔步行在廊下,视线被一道浅黄色的艳丽身影吸引。
他停下脚步,伫立在光影阴暗处,愕然看着那道身影。
陆聿没有告诉他,他还带她来了这里。
庭中枇杷树上,小女郎灵活穿梭在苍翠枝叶间,树影斑驳落在她的身上,像丛林间的小精灵。
元晔眸光颤了颤,掌中流珠隐隐发抖。
小女郎穿着件鹅黄色素纱襦裙,坐在树干上,晃动着小腿,摘着枇杷往嘴里送,树那么高,也不知她怎么爬上去的。
那样明媚的少女,没有了前尘往事的记忆,笑的是那样灿烂开心,没心没肺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活泼俏皮。
她长大了,一如前世,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这一世,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还活着。
真好,真好。
他们是不是也可以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忍不住抬起脚步,想要去接近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就在这时,一道清叱传来——
“芝芝,下来!”
陆聿面色黑沉,由远及近,走到枇杷树下。
元晔闻声回神,转身避开。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重生,男女主非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