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狗贼刘病已,不想着抢皇位,竟

张安世本来已经万念俱灰了,现在于混乱之中听到这号角声,突然喜上心头。

一定是张彭祖和刘病已率领援军来了!

“结阵!迎敌!援军到了!”张安世再次大喊道。

“结阵!迎敌!援军到了!”身边的杨恽和世家子弟们也醒悟过来,连忙狂喜大喊起来。

此时,聚集在张安世周围的家奴还有二三千人,正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蹿。

就这一刻钟里,连遭了几次打击,想不乱都难。

不过,在张安世等人拼命的呼喊下,绝境中的家奴们总算稳住了阵脚,将合流的巡城亭卒挡住了。

双方在华阳大街和北阙广场交界处僵持了下来。

华阳大街很宽敞,足足有十丈宽,但对于一万人来说,还是太窄了一些。

双方的兵力无法展开,只能排成最密集的阵型,拼命用长兵器相互戳着。

战况看似不如刚才那般剧烈,血腥味却丝毫未减,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

在这退无可退的空间里,纪律性更强的巡城亭卒拥有更大的优势。

他们很快就排成了整齐的队伍,平举长戟,喊着号令,步步为营。

那如林的长戟每一次前戳,都会杀死几十个家奴。

就这样,虽然双方形成了僵持,但优势不断地向巡城亭卒这边倾斜。

被家奴们包围的张安世不停回头张望,期盼身后的骑兵快点到达战场,再自己来一个绝地反击。

在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张安世等了半刻钟,而这半刻钟如几个时辰那么长……

终于,他的视线越过无数张慌乱的脸,看到了西域都护的旗帜了!

冲在最前面的当然就是刘病已,他的身后是三千精锐骑兵——气壮山河,有倒转乾坤的力量!

满脸烟尘的张安世终于笑了,他自以为援军到了!

激动之中,他举起了右手,不停地挥舞,想要引起刘病已的注意。

可是……

张安世的笑容逐渐凝固,并且像出炉的铁锭一样快速地冷却下来。

他发现,那些骑兵的速度并未放慢,而是越来越快,更杀气腾腾。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将手中的马朔放平了下来,做出了冲锋姿态。

等等,自己的儿子张彭祖为何不在阵中!?

完了!刘病已反了!

不是反了天子,而是反了世家大族!

张安世的脑袋“轰”地就炸开了,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不能稳坐。

“列阵!列阵!”

这一次,任凭张安世喊得多大声,都没有人再听他的命令了。

又或者说,就算有人听到他的命令,也没有办法做出反应了。

数千骑兵排着紧凑的队形,眨眼之间就从家奴们的后方冲杀进去。

眨眼之间,成百上千的家奴就此殒命。

他们要么被疾驰而来的骑兵冲倒,踩成肉泥;要么就被马朔捅穿,死不瞑目。

家奴们本就岌岌可危的阵型彻底乱了,所有人哭喊着自寻活路,逃入四边的岔道中。

杨恽倒是眼疾手快,与十几个世家子弟护着张安世从乱军杀出,找到机会向明光宫和长乐宫的方向撤去。

那里还有他们之前派出去的一千人,聚集起来,也许还能冲出长安城去。

至于之后再去哪里,就由天定了。

华阳大街上的杀声先是越来越高,接着又越来越低。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倒在血泊中的不只有家奴,更有数以百计世家子弟。

……

未央宫北阙的丹墀之上,十分安静,两队昌邑郎护卫着刘贺站在这里。

从辰时开始,他就一直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长安这场大戏缓缓开幕。

此时,烽烟四处燃起,杀声忽远忽近,敌我双方相互搏杀……

刘贺站在这高处,将大半个长安城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北阙广场上的变动,更是尽收眼底。

从北阙广场上败退下去的家奴叛军,如同太阳下的冰山一样,彻底融化了。

用不了多久,他们还会尽数蒸发成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那一小队人马逃向了长安东,似乎那里还有一条生路。

但是,怎么可能有他们的生路呢?所有城门早已被牢牢锁住了。

身后的追兵紧随其后,更不会给他们一丁点儿逃脱的机会。

长安城的乱局,用不了就能平定的。

绣衣都尉戴宗跑到了丹墀之上,拜倒在刘贺身后。

“陛下……”

“讲。”

“西域都护刘病已率兵入城了,他们在城外五十里处追上了张彭祖所部,所部已投降,张彭祖授首!”

“还有呢?”刘贺头也不回地问道,声音中听不出是喜还是悲。

“大司马韦玄成已掌控三辅巡城亭卒,丙显、张延寿、张千秋和韦贤等人皆已授首。”

“执金吾简寇呢?”

“执金吾简寇重新接管了执金吾巡城亭卒,已提前派兵封锁长安城各城门。”

“可有柘儿的消息?”

“皇长子柘巳时入城,被埋伏在北城门的韦壮、韦霸等人发现,险些……”戴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险些遭遇不测,有赖许广汉拼死庇护,杀退了逆贼,得以逃脱。”

“现在,皇子柘已经撤回明光宫,与安乐一同指挥兵卫守护皇后。”

“只是……”戴宗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不必有隐瞒,说下去。”刘贺问道。

“只是许使君未能幸免,死于乱军之中……”戴宗答道。

许广汉死了,他是昌邑哀王刘髆的郎官,是天子刘贺的臣子,如今为了救刘柘死了,是一个忠臣。

刘贺心情沉重,想起十几年前自己擅自出宫,在许广汉家中度过的那一夜——是最轻松惬意的一夜。

他没有想到许广汉这个有些惧内的刑余之人,竟可在危急中爆发出这样的战力。

又或者,许广汉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向天子剖白阖家的忠心吧。

刘贺对刘病已最后的那点疑心消失了。

当刘贺看着北阙广场上刘病已所部的旗帜有些愣神时,身后的戴宗忽然高喊了起来。

“陛、陛下!火!着火了!长乐宫着火了!”

刘贺惊醒了过来,转头看向东边的长乐宫。

滚滚而起的浓烟直冲云霄,在阴沉的天空中留下了一道丑陋的伤痕。

这火难道是叛军点起来的吗?

“快!传令下去!刘病已总督长安兵事!让其立刻率兵往长乐宫方向!救火!剿贼!”

“唯!”

“让薛怯备好安车!朕要去会一会张阁老!”

“唯!”

刘贺出宫的时候,张安世和杨恽在少量叛军的簇拥下,退到了三庙广场附近。

在这里,他们与先前派出来的那一千家奴会合了。

率领这一千家奴的是韦贤三个年龄最大的孙子,分别是韦禹、韦方和韦桓。

这一千家奴也以张家和韦家的家奴为主,平时被喂得最饱,所以战力最强。

虽然人数看着不少,却也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了。

“张府君,长乐宫和明光宫早有伏兵,我等拼死而战,未有结果,有负厚望!”韦禹带着两个弟弟下马请道。

“长乐宫的火……”张安世看着不远处的浓烟问道。

“几个好儿郎趁乱冲了进去,放了一把火,想要趁乱找到太后,但还是被宫中的兵卫发现了。”

“好好好,你等已经尽心了,起来吧。”张安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

“唯!”韦氏三兄弟站了起来,倒是没有任何慌乱和惊恐,果然是世家子弟。

“收拢兵卒,准备往城门去,我等准备出城,到了河南郡,再起兵勤王。”

“唯!”三兄弟叉手行礼,立刻领命收拾残兵去了。

死里逃生的张安世虽然并没有受伤,但连遭打击和惊吓,精神已经委顿不堪了。

尤其是看见刘病已率西域骑兵突然阵前倒戈时,张安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败了。

现在,能不能拿下明光宫或者长乐宫,都不会对大局产生任何的影响。

张安世对天子的缜密和狠决又多了一份认识。

就算韦氏兄弟真的劫持了太后和皇后,天子也不会就范的。

乱军之中,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后,都很脆弱,被流矢射杀,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长安城的局面已经彻底崩坏了,而且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留下来也无意义了。

西面的喊杀声离得还远,可也在一点点靠近,时不时就有家奴的溃兵败退下来。

张安世骑在马上环顾四周,看着杨恽和韦氏兄弟带人弹压残兵,心中茫然懊恼。

他想不明白,自己谋划了那么久,为什么最后还是掉进了天子挖好的陷进里呢?

天子做了那么多倒行逆施的事情,难道民心仍然在他那一边吗?

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己有天下半数世家大族的支持,为什么还是功亏一篑了呢?

紧接着,张安世又想起来了那两个人:韦玄成和刘病已。

今日一败,与他们两个人有莫大的干系。

想到这里,张安世就更想不通了。

前者本身就是世家大族子弟,为何会帮着天子倒行逆施;后者获得了染指帝位的可能,为何仍忠于天子?

如果他们是无能之辈,张安世也就不会纠结了。

可这两个人都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和才俊,还做出这样愚蠢的选择,实在难以让张安世想明白。

许久之后,张安世终于才想明白了一种可能性。

难道真的像天子说平时说的那样,那些出身寒微,只用小恩小惠就可以收买的寒门庶民才代表真正的民心?

那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就像一场笑话一样吗?

那些识字不多的工匠,那些只会务农的农夫,那些舍本逐末的小商小贩,那些出身寒微的穷儒生……

他们怎么可能和底蕴深厚、家学渊源的世家大族相提并论呢?

想到此处,张安世的胸口隐隐作痛,十几年过去了,他始终不能接受这种说法。

因为他一旦接受这种说法,那就意味着他接受了世家大族没有任何的优异之处?

接着,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三个儿子,想起了那些留在大将军府中的老少亲眷。

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他的三个儿子今日身肩“领兵”的重任,但所主持的每一处都出了意外,应该已经被俘了吧。

至于留在府中的百十口人,恐怕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就算自己现在能够逃出长安城,就算能够顺利抵达关东各郡,再组织起一支叛军,又有什么作用呢?

自己手中可没有一个刘氏子孙啊,天子所有的子嗣都在未央宫里呆得好好的。

到时候,纵使举起了大旗,自己也会彻底沦为一个“自娱自乐”的跳梁小丑。

没有大义,没有名分,没有后援……只会功败垂成。

想到这些事情,张安世内心格外沉重,拿着马鞭的手都有些抬不起来了。

西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了,将张安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扯了回来。

杨恽焦急地来到了张安世身前,匆匆说道:“张府君,人马收拢好了,我等先走吧。”

“好、好!”

杨恽一声令下,这一千多残兵开始沿着城街向城门赶去。

如果顺利的话,出了城门再赶上几天路,就能过函谷关了,到时候也许还能有一番作为。

可是,又怎么可能顺利呢?

当张安世率兵来到城门的时候,发现城门早已经紧紧关闭起来了,城墙上更是站满了巡城亭卒。

家奴们刚刚靠近,密集的箭簇就射了过来,当下就将上百人射翻在地。

这些乌合之众连宫墙都攻不下来,又怎可能攻破城墙呢,喊杀一阵之后,就乱了阵脚,朝来路退去。

杨恽等人还想要约束麾下的人马,但已经还约束不住了。

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家奴们又溃散了六七百人。

逃走的家奴自以为会有一条活路,但只不过能多苟延残喘几个时辰罢了。

“撤去高庙!撤去高庙!巡城亭卒不敢在高庙放肆”杨恽大喊,指挥着还忠心护主的家奴向三庙广场退去。

这些年轻人还在奋力寻找求生之路,但是张安世已经放弃了,早已没有逃出城外的想法了。

去高庙抗争,只为了舍生取义。

午时整点,张安世和四五百残兵退入了高庙,准备做最后的负隅顽抗。

没过多久,三辅巡城亭卒、执金吾巡城亭卒和西域都护骑兵就此处包围了起来。

高庙四周有两丈的院墙,大门也厚实,四周更有角楼成犄角之势,易守难攻。

因为巡城亭卒不敢在高庙前放肆,投鼠忌器,有许多掣肘,所以放不开手脚

连续冲杀了几次,不仅不能破门,还折损了不少人马。

最终,总督长安军事的刘病已下令停止了进攻。

“派人给张贼送信,我要劝降!再将那些人头装好,一并送上来。”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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