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们世

鼎新十七年三月初一,距离今年的上巳节就只有两日了。

从二月下旬开始,长安城就开始恢复太平了,更没有发生新的动荡。

天子虽然还在病中,更是长时间独居在宣室殿里,既不怎么见朝臣,也不怎么理政。

但是在内阁的主持之下,诸事通畅,行政更没有凝滞,天子定下的成制也并未改变。

广陵王刘胥还在广陵国都城负隅顽抗,三万昌邑郎想要班师回朝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在常惠的指挥之下,广陵王刘胥的叛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兵败几乎指日可待。

巫蛊案的源头没有被找出来,执金吾和廷尉抓捕到一些嫌犯都是小角色,并无价值。

但是长安城也并没有发现更多的巫蛊之物,甚至因为几次大索,街面上更太平了些。

刺杀案同样没有下文,御史府以擅离职守的罪名弹劾了一批官员军校,也就结束了。

但是也没有再发生针对天子和朝臣的新刺杀案,范直似乎是霍党余孽中的一个孤例。

三辅一代的霍匪还时不时出来闹事,并没有完全销声匿迹。

但是也没有扩大的势头,在南军北军和各地巡城亭卒的打击之下,终究是会消亡的。

坏消息在一个又一个“但是”中变成了好消息,大汉似乎仍旧太平。

西域的商道还很通畅,胡人仍然牵着骆驼到长安城各市中交易商品。

海上的路上也未断绝,一艘艘帆船将瓷器、丝绸和茶叶运出去,又将黄金香料带回来。

域外的中亚都护、安息都护和汉东都护的移民安居乐业,大汉官民向更远的地方挺近。

各郡国的田地湖泊里和各种工坊中依旧无比忙碌,创造的财富热情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财富、技术、科学都在缓慢而坚定地“滋长”,虽不是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

这短暂的风波之后,鼎新十七年似乎重新回到了正轨上,大汉开始像之前那十六个“鼎新年”一样蓬勃发展。

大部分官民开始安下心来,像往年一样经营自己的营生。

但是,在那些不被人们所注意的角落里,仍然有老鼠蛀虫蠢蠢而动,准备啃噬大汉的根基。

以前,天子圣明烛照,让这些虫鼠不敢出来放肆。

如今天子羸弱,给了他们自以为是的机会和错觉。

他们哪里想得到,天子的羸弱只是装给他们看的。

那双锐利了十几年的眼睛,怎么可能就此闭上呢?

天子只是在等最后的机会而已。

……

辰时,宣室殿里,仍然像往常一样昏暗,汤剂药石的味道依旧和往常一样浓重。

刘贺坐在皇榻之上,静静地看着西域都护刘病已和韩柳二人联名送来的一封信。

此时,他的脸色好了许多,或者说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

但他的脖子上仍然包着白色的绷带,此物和殿内的药味都是他现在最好的掩护。

如今,长安城和未央宫里都已经传遍了,都说天子伤重未愈,恐怕有性命之虞。

这就是刘贺要的结果。

手中的信有三四页之多,将西域都护府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写了出来。

此人正用一封矫诏率领千余人赶往长安城,准备回来侧应张安世,这意味着张安世的阴谋开弓没有回头箭。

柳相和韩德准时赶到西域都护府,他们帮助刘病已控住了乌垒城。

虽然有绣衣使者多方打探和监视,但刘贺也并非全知全能。

他只是预测到张彭祖会在西域都护府起事,却猜不到细节。

所以他一个月前,只是给刘病已三人下了几道不同的诏令。

一是让刘病已提防张彭祖起事,并保护好自己的儿子刘柘。

二是让韩德和柳相率兵回援,既为了驰援刘病已,也为了提防刘病已。

还好,这三个人都没有让刘贺失望。

刘病已的忠心加上韩德和柳相的尽心,是西域都护府得以稳定的原因。

张安世的价码让刘贺也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小心谨慎的内阁大学士目光会如此短浅,手段会如此果断。

那开价会让大汉“四分五裂”,更让刘贺十几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

刘贺心中的西域、中亚和西亚不是羁縻之地,而是真正的大汉王土。

按照张安世那么折腾,大汉帝国一定会走上“蒙元帝国”的后路的。

这让刘病已的忠心显得更加可贵:能抵住这诱惑的刘氏宗亲,堪称楷模。

但是,刘贺对刘病已仍然有一些不悦。

刘病已没有明说自己是何时收到张安世的这封信的,但最迟也是在两个月前。

或者更早一些,就是刘柘出塞戍边的时候。

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六七个月,刘病已早就应该将此事上奏上来了。

压住那么久不上奏,只有一种可能:刘病已的心中有过疑惑和迟疑。

单是这一份疑惑和迟疑,就足以抹杀掉刘病已所有的功绩和忠心了。

刘贺有理由怀疑刘病已的动机。

尤其是再加上这信中提到的

刘贺并没有在诏令中明说刘韩柳三人碰头之后该如何分工,但刘病已率兵勤王出乎刘贺的意料。

在这混乱到毫无头绪的时候,刘病已率兵来长安城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自然说自己是来勤王的,但刘贺怎知道他会不会在最后关头反戈一击呢?

这就是猜疑心的可怕之处,说到底,可以猜忌任何一个人。

哪怕这个人是你的血亲,哪怕这个人屡立奇功,哪怕这个人刚刚表达过忠心……

这些都不妨碍刘贺怀疑对方:身为天子,刘贺也必须要怀疑对方。

臣子让天子生疑,这不是天子的错,是臣子的罪过。

毕竟,未央宫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刘贺看得清“猜疑心”的可怕,但却不能克服超越这猜疑心,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权力对人的异化,说的也是此事。

当然,刘贺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相信刘病已是一个“忠臣”。

这四件事,不管好坏,刘贺都是以天子的身份来看待的。

但是这

刘病已在此事上没有太多的隐瞒,将整件事情前因后果交代得很清楚。

在说到自己“假杀”刘柘的时候,更是诚恳地请罪,没有任何的隐瞒。

当刘贺读到“皇长子柘从悬崖上跌入计试水”时,只觉得后背冒凉气。

不顾殿中还有戴宗和樊克两人,一下子就从榻上站了起来。

更是一时气血上涌,险些晕倒过去。

他生怕自己会读到“皇长子柘,薨”的字样。

真出现这样的意外,不仅意味着大汉帝国失去了最好的继承人,更意味着刘贺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管是从大汉天子的身份出发,还是从人父的身份出发,这样的意外都是刘贺不可承受的后果。

还好,刘贺没有在那句话后面看到这可怕的“薨”字。

刘贺从信中得知,许广汉已给刘病已送去了消息:刘柘已经脱险,在许广汉的陪同下赶往长安。

看到此处,刘贺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而后在樊克和戴宗惊讶的眼神中,缓缓地坐回了皇榻上。

刚才这一刻,是刘贺登基那么多年来,最惊慌失措的一刻。

就算当年刘贺带着百余昌邑郎去夺中垒校尉的兵权,都没有像刚才这样惊慌。

当心中的惊慌和恐惧退去之后,刘贺心中的杀意是越来越浓了。

他想过张安世会对刘柘下手,却没有想到对方的计策那么毒辣。

毒在于利用刘柘对君父的忠孝之心,将其逼入绝境;辣在于让刘氏子弟同室操戈,自相残杀。

有那么一瞬间,刘贺甚至想要立刻将张安世招进未央宫,然后直接命刀斧手将其乱刀砍死。

但是理性告诉刘贺不能这样做,他要让张安世和世家大族精锐尽出,然后再来个斩草除根。

“将舆图拿来!”刘贺说道。

“唯!”樊克答完之后,急忙跑回后面寝殿,从那书架上,将舆图拿了过来。

樊克将舆图展开,铺在了刘贺面前的案上,戴宗则将殿中的油灯拨得亮了一些。

在昏黄的灯光下,刘贺辨认着从西域到长安城的路线,手指在一个个郡县上划过。

从西域都护到长安城的这一路上,自然有“张党”的耳目和助力,而且有明有暗。

刘柘和许广汉目标太大,自然不能明火执仗地使用亭置,能混过各城各关就不易。

这意味着他们进行的速度会越来越慢,甚至极有可能被身后的张彭祖给“撵上”。

刘贺对自己的这个儿子非常了解,也是一个机敏之人,会想尽办法跑快一些的。

如此算下来,张彭祖和刘柘很有可能同时抵达长安城,而日期可能就是上巳节那日。

至于刘病已率领的援军,因为一人三马,又可光明正大地使用沿途亭置,速度比张彭祖又快一些。

所以,刘病已所部也有可能只比张彭祖几个时辰抵达长安城。

今年的上巳节,也就是两日后,刚好就是张党举大事的日子。

看来,是要热闹非凡了。

“戴宗。”

“微臣在!”

“上巳节那一日,长安城会大乱,朕以身入局,倒不惧生死,但有几处要紧之处,要格外注意。”

“陛下只需要下诏即可,微臣和绣衣使者时刻候旨,愿以死为大汉尽忠!”戴宗连忙顿首说道。

刘贺摆了摆手,似乎想要这种方式打消戴宗的顾虑和担忧。

“现在的长安并没有太多的兵卒可用,朕也不知道张安世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这是一句实话,绣衣使者并不是万能的,不可能将大汉的每一个角落都盯死。

刘贺能够判断出张党谋逆的趋势,但是却看不透所有的细节。

就像上巳节这个具体的时间点,还是从刘病已的信中得知的。

这是刘贺要冒的风险,作为防守的那一方,总会有些被动的。

还好,现在知道了这具体的时间点,也算多掌握了些主动权。

当然,他还想知道张党起事的更多细节,但恐怕难于登天了。

刘贺能做的,就是用已有的信息,提前做些部署,未雨绸缪。

“朕也派不出更多的兵卒了,只能往这些要紧之处派些忠臣去主持大局……”

“陛下圣明!”戴宗由衷地说道。

“给朕提到的这几个人发密诏吧!”刘贺说道。

“唯!”樊克在小案上备好了笔墨,准备草拟密诏。

“命内阁大学士王吉于上巳节入未央宫,到椒房殿给皇次子、皇三子及大公主授课,同时以备不虞。”

如今霍成君暂时在明光宫别居,宫中没有人主事是绝不行的,让王吉到椒房殿去,最能让刘贺放心。

“命内阁大学士安乐于上巳节到明光宫去,检查宫殿楼阁损毁情状,同时以备不虞。”

安乐虽喜欢首鼠两端,但这十几年来也算忠心耿耿,有他留在明光宫坐镇,应该也能保霍成君安全。

“命廷尉陈修于上巳节到诏狱再审巫蛊案嫌犯,同时以备不虞。”

“命御史大夫孔霸于上巳节到郡狱再审刺杀案嫌犯,同时以备不虞。

这几处监狱有许多刑徒,是谋逆者扩充兵员的好去处,也必须盯死。

“命大匠作谢朗于上巳节到武库点查兵器铠甲数目,同时以备不虞。”

武库里有大量的武器,起码可以武装数万人,也是一处紧要的地方。

“命大税官禹无忧……”刘贺说道这里,不免犹豫了一下,想起了禹无忧在长乐宫的一些往事。

因为这些往事,禹无忧如今已经三十八九岁了,单仍然没有成婚,更无子嗣。

这些往事在过去是了不得的大事,但现在却也已经对大局没有太多的影响了。

刘贺踟蹰了片刻,还是给禹无忧安排了去处。

“命大税官禹无忧于上巳节到长乐宫去,给上官太后上奏去年税收之事,同时以备不虞。”

接着,刘贺又以同样的方式,给其余的一些人下了密诏,并颁发了符节。

这每一道诏令上,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是又有一句“以备不虞”。

受诏的朝臣都是聪明人,不用太明显的提醒,也是能看到其中的深意的。

刘贺一边说,樊克一边写。

前者停下的时候,后者也写完了。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刘贺就完成了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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