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朝臣逼朕废黜皇后,给天下一个交代?交代个屁!

刘贺站起来之后摇晃了几下,若不是一边的樊克过来搀扶,定然要摔倒下去。

他站稳之后,立刻将樊克用力地推开,而后就一步步向韦贤走了过去。

那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陛下!韦阁老虽然出言忤逆,但也是出于忠心,陛下明鉴啊!”张安世慌乱地站出来劝诫。

他身后的那些朝臣也猛然醒悟了过来,生怕天子情急之下,做出当堂砍杀重臣这种有损英名的糊涂事。

于是,众人连忙往前赶了几步,齐刷刷地在韦贤的周围跪了下来,将其护在了中间。

“陛下,韦阁老只是一时激愤,才口不择言!”

“韦阁老是三朝老臣,请陛下宽恕!”

“陛下不可啊!”

“……”

一时之间,求情之声四面而起,众臣用凡人的血肉之躯,挡下了天子这条发怒的龙。

“忠臣?对,你等都是忠臣!”

“来来来,韦阁老,还有什么话,一道说来,让朕听听大汉忠臣到底有何忠言要进!”刘贺踉跄着后退几步。

“老臣领旨!”韦贤说完,立刻就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

“陛下,老朽已经是风烛残年之人,能看到大汉有今日之局面,已经是死而无憾了。”

“但老朽身为汉臣,心中有忠言就忍不住要说,不能拥堵在胸中片刻,否则就对不起大汉的历代先君。”

“霍光已经伏诛整整十六年了,但是椒房殿中的霍氏皇后仍然在位。”

“陛下与皇后情投意合,自然会得到世人称颂,但陛下毕竟是天子,天家之事就是天下之事。”

“长安城里突然出现那么多的霍党余孽,与霍氏皇后也许没有直接关联,但是她仍是此事的根源。”

“霍党余孽无非是看到陛下让皇子柘出外戍边,误以为陛下要立皇子柘为太子,所以才会乘风而起。”

“万事万物想要彻底断绝,都要从根源入手,所以想让天下恢复太平,关口就在霍氏皇后的身上。”

韦贤颤颤巍巍地将这一连串的话说了出来,其间几次因为咳嗽而中断,但是终究也算是一气呵成。

跪在地上的朝臣们,视线在天子和韦贤之间来回转移,随时准备出手阻拦天子。

倒不是说有许多人站在韦贤这边,而是他们真的担心情绪不稳的天子一时糊涂。

到时候,韦贤不得善终,天子也会背上骂名,在场的朝臣也会在史书上留下难堪的一笔。

在心惊肉跳之中,他们对韦贤也有些敬重的。

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样忤逆天子了!

不管韦贤说这些话的立场是什么,他都担得上一个直臣的美称。

韦贤话音刚落,天子就冷笑了几声。

“说来说去,韦阁老都是在说皇后是霍党余孽!”

“陛下若是硬要这样想,老臣也不否定。”韦贤淡定地说道。

“如此说来,你是想让朕废了皇后?”天子居高临下地问道。

“陛下圣明!”韦贤再次说道。

“你可记得,劝诫朕废后的人,没有一个有下场!?”

“此一时彼一时,往昔与如今不同,陛下圣明至极,知道如何处置才是正道。”韦贤自矜道。

“好好好!”刘贺没有拔出剑,而是看向了群臣问道,“堂中众人,有几人想让朕废后的?”

没有人敢站出来附议韦贤,但是也没有人站出来反驳韦贤。

温室殿里,陷入到一种诡异而奇怪的氛围中。

倒不是说魏相等人“背叛”了天子,与韦贤提前串通好了来行逼宫之事。

而是此事实在不好开口。

他们看着天子有些癫悖痴狂的模样,对天子的多疑感到心有余悸。

一边是巫蛊之乱的源头,一边是天子宠爱的皇后。

群臣实在搞不懂天子到底把哪一边看得更重一些。

如今贸然进谏,说不定帮不到天子,还有可能会引火烧身,得不偿失。

当然,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还有小部分人想的确实是废后!

“韦阁老,当真要朕废后?”刘贺再次问道。

“废后不等于弃人,陛下仍然可以对霍氏恩宠有加,若是霍氏深明大义,也不会怨怼天子的。”

“那废后之后,当立何人为后?”刘贺问完这句话,发现群臣中有人的神情明显发生了变化。

“这是陛下的家事,老朽不方便置喙。”韦贤说道。

“刚才不是说天家的事就是天下事吗?为何如今不说了?”刘贺讥讽道。

“宫中还有张婕妤和蔡婕妤,老朽以为两位婕妤都是温婉恭简之人,都可以入主椒房殿。”韦贤似不在意道。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张婕妤也好,蔡婕妤也罢,选谁都一样。

“韦阁老说得好啊!”天子不知是赞还是斥。

“陛下圣明,唯有废后才能给天下一个交代。”

刘贺沉默片刻后,突然向樊克喊道:“来人!”

“微臣候旨!”樊克连忙跪倒道。

“伱去!将皇后叫到此处来,就说朕有事要问她!”天子阴鸷地说道。

“这……”樊克似乎左右为难。

“去!”天子几乎是吼了出来。

“唯!”樊克连忙就跑了出去。

从温室殿到椒房殿,一来一去最快起码也要半个时辰的时间。

在这半个时辰里,天子站着,群臣跪着,双方就这样对峙着。

温室殿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其间,太医匆匆进来送了一次汤药,天子仰头就将汤药喝了下去。

而后,不知道是药效太猛,还是伤痛突袭,他险些就摔倒了下来。

群臣慌忙进谏,恳请天子坐回榻上歇息,但他无动于衷,就这样站着——压着群臣跪着!

终于,异常难熬的半个时辰过去了,霍成君穿过了半宫的寒风,出现在了温室殿的门前。

因为诏令来得匆忙,霍成君还来得及换上皇后的服制冠冕。

没有这些外物的加持,素装而来的霍成君看着有一些憔悴。

要照顾膝下的三子二女,又要操持未央宫学的大小琐事,又怎么可能躲得过时光的蹉跎呢?

刘贺站在殿中,看着霍成君仍然纤细的身影,心中只觉愤怒而心痛,思绪万千,难以平复。

“皇后,过来,到朕的身边来!”刘贺平静地说道。

“诺。”霍成君说完,款款走向天子,一众朝臣,连同韦贤在内,都恭敬地退到了两边。

不管有多少人想要废后,此刻只要霍成君仍然是皇后,他们就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十几步,一眨眼也就走完了,霍成君来到了刘贺身侧,不卑不亢地站着。

二人相互对视,眼中尽是平静和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的感情——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

“皇后,朕想问你一句话。”天子毫无感情地说道。

“陛下只管问,我绝不隐瞒。”皇后回答道。

“你可是霍党余孽?”天子问道。

众人一惊,搞不清楚天子到底想要问什么。

“我是霍氏后辈,却不是霍党余孽。”霍成君回答道。

“长安城的巫蛊之事,可与你有牵连?”天子再问道。

“与我并无牵连。”霍成君说道。

“韦阁老逼朕废后,来给朝堂和天下一个交代,你觉得如何?”天子语气冷若剑霜。

直来直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天子做事情仍然这样雷厉风行。

韦贤似乎看到了一种可能性,当下,这浑浊的双眼,有些忤逆地看向了皇后。

皇后没有让韦贤失望,给出的回答简直是自寻死路。

“陛下若事事都要向朝堂和天下交待,这皇帝还当个屁!”霍成君皓齿轻启,清脆地说出了这粗鄙烂俗之语。

她本就长得清秀,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但仍然不失少女的娇俏。

那个“屁”字在殿中响起的时候,连同张安世和魏相等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进而皱了皱眉。

一些老臣好像在霍成君的脸上看到了天子的癫悖,另一些老臣则好像看到了昔日霍显的跋扈。

霍氏皇后十几年来身居椒房殿,极少出现在朝堂上,此刻发怒还是让在场之人心生几分忌惮。

和朝臣不同,天子倒是淡然自若,嘴角似乎还有一抹隐隐约约的笑。

这句话,只有他们这家人才能听懂,堪称传家宝。

“皇后是在骂朕吗?”

“陛下,我不敢。”

“这几日,皇后到明光宫去住吧,不必在这椒房殿了,等城中的动荡波折平息之后再说。”刘贺说道。

“我领诏。”霍氏皇后说完之后,向天子下拜谢礼,而后就站了起来,再次在群臣注视之下离开大殿。

韦贤看着皇后远去,心中窃喜,但是有些失落。

喜的是天子终于还是“惩戒”了皇后,忧的是天子终究还是没有废后。

韦贤还想要豁出老命去逼一逼天子,但是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袍服,阻拦的意味很明显。

这时候,韦贤抬起头来,在天子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狰狞的表情,似乎一头苍龙,想要找什么吞下。

哪怕是王式、龚遂这些老臣活过来多说一个字,都会被天子生吞活剥。

于是,韦贤只能强行咽下了还没有说出来的话。

这时,所有人听到天子发出一声不易觉察的叹息。

紧接着那滔天的杀意如同潮水一般迅猛地退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疲倦、颓废、苍老和无奈。

那股支撑大汉狂飙突进了十几年的力量,在这一刻完全被抽走了。

群臣从没有见过天子这颓丧的模样,都觉得有一些于心不忍,更是有一些后怕。

若是天子就此倒下,大汉会走向何处呢?

“巫蛊之事,接着往下查……”

“至于这废后之事……十几年来皇后从无过错,朕现在还不能废后!”

“更何况……柘儿还在西域都护府,朕若是这样无缘无故地废后,他会心寒的。”

“此事暂且搁置吧,等有了眉目再议。”

“朕有些乏了,想要歇息了,诸位爱卿退下吧。”

天子说完之后,一边转身一边摆手,踉踉跄跄地向后殿走去。

这一次,天子没有再拒绝樊克的搀扶。

从背影看去,天子不似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壮年,倒像是一个已经步入暮年的老者。

“恭送陛下!”群臣行礼,陆续退出了大殿,其间还能听到阵阵唏嘘哽咽之声。

不多时,温室殿那厚重的大门重新牢牢地关闭起来了,站在寝殿里的天子缓缓站直了。

他转过身来,虽然脖子上的白绷带上确实多了缕缕血痕,嘴唇更是白如金纸,却一扫刚才的颓势。

双眼重新变得剑光闪烁。

这两道剑光不仅锐利,更充满了理性,不似刚才那样癫狂。

“樊克。”刘贺说道。

“微臣在!”樊克对天子的变化没有任何意外,连忙应答。

“刚才群臣说的话,都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

“皇后说的话,也都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

“好,要记好,你要一刻不离地跟着朕,免得日后有人说朕无情。”

“唯!”

……

当天子在温室殿里,审视这天下大势的时候,韦贤和张安世这两个老臣也迫不及待地在北阙后的丹墀碰头了。

“县官受的伤似乎比我等想象的还要重……”韦贤既有愧色也有忧色地说道。

“听舍妹提起过,县官如今还时时发热,而且常常一人留在温室殿里,连众子公主都不见了。”张安世道。

“看来,县官的伤势一时半刻好不了了。”韦贤摇头说道。

“县官说得也对,天子生不有命在天乎,我等为臣之人,岂能妄议,怎能插手?”张安世有些冷漠地说道。

“子儒说得在理,死生之事,我等自然不能操弄。”韦贤叹了口气回答道。

“从今日起,内阁恐怕会比以往更忙了,还请韦阁老回来助我一臂之力,为县官守好这朝堂。”张安世意有所指道。

“老朽能为大汉出力,这把骸骨有何可怜惜的,像苏武那样葬在葱岭,也不失为一件快事。”韦贤惨笑道。

两个内阁大学士就这样并肩而立,在心中体会刚才这番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