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先杀一个郡守,再杀一只鸡,猴

魏相阴着脸,眯着眼睛瞥了一眼韩不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河南郡守韩不害,抗诏不遵,与刁民勾连,立刻夺其绶印,押到雒阳县狱待审!”

魏相突然发难,让在场的六个人始料未及,他们哪里会想到,这上差竟然如此狠辣。

“谁敢?本官乃是县官下诏任命的河南郡守,品秩两千石的朝臣,何人敢放肆!?”

韩不害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虽然有些心虚,但是登时就站起来,手也扶到了剑柄之上。

“你可看清楚了,县官召令中写得明明白白,让本官暂领三郡军政,拿你一个抗诏的郡守,岂不简单?”

“你……”韩不害指着亮出了诏令的魏相,一时之间就理屈词穷了,又气又恼,说不出半句话来。

“为何还能不动手!”魏相再次大喝道。

“唯!”

两个昌邑郎应声出列,立刻冲向了韩不害。

韩不害不知道是昏了头,还只是一时心急,竟然不知死活地拔出了腰间的宝剑。

惊得坐在一边的王啬和邓展也连忙站了起来,连连后退,生怕被那胡乱挥舞的剑伤到了。

另一边,坐在他们几人对面的那三个都尉,也慌里慌张地站起了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上首位的魏相却不惊反喜,眼底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杀意。

这剑倒是拔得好啊。

想要杀鸡给猴看,正愁没有那只鸡呢。

这不就来了吗,这不就来了吗?

“县官诏令在此,如县官亲至,韩不害有罪而不知伏法,于御前公然亮兵刃,形同谋逆不道,当堂诛杀毋论!”

“唯!”

堂下的昌邑郎都是新练出来的兵,最知道何为令行禁止,更知道徙民是为了打击豪强,自然毫不犹豫。

没等旁人和韩不害回过神来,堂外其余的昌邑郎立刻一拥而上,拔剑刺向了韩不害。

可怜这韩不害虽然腰佩利剑,却是举孝廉出生的儒生,哪里有半分抵抗的能力,眨眼间就被砍翻在地。

这两千石的封疆大吏被砍得面目全非,混身是血,仅仅只是抽搐片刻之后,也就再也没有了任何生息。

眨眼之间,堂上发生了这样大的巨变,一个郡守,说杀就杀了,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韩不害又不是真的要当堂举事谋反,只不过替巨室豪门说了几句话而已,何至于人头落地?

堂上另外五人看了看被砍得血肉模糊的韩不害,又看了看背手而立的魏相,不敢出言一语。

“传本官命令,韩不害不遵天子诏令,死有余辜,枭首传阅全城,阖族押入县狱等待处置……”

“郡府属官吏员暂时留用,敢与韩不害同流合污者,全部按律处置,郡中诸事由郡丞代领。”

“唯!”昌邑郎们手脚麻利地将喊不害的尸体抬了出去,并且各自传令和行事去了。

不多时,就听到前院和后院全部就都乱了起来,隐约之间还可以听到那哭闹的声音。

韩不害的亲眷恐怕也不会想到,仅仅半个时辰,他们就从高高在上官眷变成了罪属。

经此大变,何人可以平静地接受呢?

魏相对这些动静充耳不闻,韩不害的亲眷固然可怜,但那些失地的百姓难道不可怜吗?

他看着面色发白的其余几个人,再次平静地问道:“如何,徙民之事,好办一些了吗?”

王啬和邓展,以及那几个都尉自然也想维护巨室豪门的利益,但他们更想守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他们但凡敢有丝毫的犹豫,那就绝不可能走出这正堂了,人头估计也会跟着韩不害的人头一同传阅全城。

到时候,黄泉路上倒是热闹了。

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呢?

年纪最大的王啬

“我等谨遵陛下诏令,愿为魏阁老驱驰!”

“诸公快快请起,只要我等心齐力合,定能将此事办妥,为陛下分忧!”

“唯!”

魏相斩杀韩不害的事情,半天就传遍了雒阳县,三日之后,三郡官民几乎就人尽皆知了。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去长安城兜了一圈的魏相,不仅没有变得更圆滑,反而不知道从何处学来了更狠毒的手段。

一时之间,魏相就多了一个“快刀魏”的诨名。

韩不害的人头还没有开始生蛆发烂,魏相立刻就开始着手徙民之事。

他先是从三郡的郡守府拿到了百万之家的名单,仔细核对一番之后,就确定了徙民的名单。

而后,立刻就下发了徙民的命令。

五月十二之前,各百万之家要上书所在的郡守府,自请转籍至平陵县。

五月十五之前,各百万之家要自报各家所占田宅的数量、位置及估价。

五月二十之前,各郡府派人核查各家田宅的数量、位置,并定下确价。

五月二十五前,各百万之家需尽售原籍田宅,不得超出确价,未售出之田宅一律充公。

五月三十之前,各百万之家需尽数开拔离开原籍,自迁往平陵县,逾期不离者,按流民处置。

逾期不行手续者,所有的家訾全部查封没收。

这命令将整个徙民的流程讲得清清楚楚,重要的时间点也精确了到了具体的某一日。

之所以讲得那么明确,就是为了堵住这巨室大族的嘴,避免他们找出“不教而诛”这样的借口。

这命令飞快地张贴到了各县人流来往最密集的地方,便于巨室豪门知晓,也便于普通人家知晓。

毕竟,不只是要让巨室豪门卖地,还得让普通人家来买地:如此匆忙地卖地,价格一定不高,是普通人家拿地的好时候。

为了不给那些巨室大族有任何一点推诿,魏相还派出了上百羽林郎,快马将这命令投递到各家中。

这些巨室大族不敢在明面上反抗魏相,但是却将大门紧紧地关闭起来,打算来一个“抵死不从”。

可这又怎么可能难得住魏相和昌邑郎、羽林郎呢?

郎卫们直接将信绑在了箭头上,弯弓搭箭,射入院中,然后就拍马而去。

信送到了,做不做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五月初七之前,所有应徙的百万之家全部收到了魏相的命令,没有一家一户被遗漏。

而后,就是等待,或者说对峙。

五月初九之前,河南郡无一户应徙之家到郡守府自请转籍,一千昌邑郎从城外营垒开入了雒阳县。

五月十一之前,河南郡仍无一户应徙之家到郡守府自请转籍,昌邑郎分为十队,守在巨室富户聚集的闾里。

当夜,昌邑郎枕戈待旦,利兵刃,彀弓弩,彻夜未离——其余两郡的首县,同样开入了昌邑郎或者羽林郎。

五月十二,河南郡守府门前,排起了长龙,许多巨室豪门的家主,面色铁青地将自请转籍的上书送了过来。

这最后一日的时间里,这九成以上的应徙之家全部都来认输了。

别看这些巨室豪门之前闹得很凶,似乎可以将整个河内郡颠倒过来,完全没有任何要讲道理的模样。

但是,当禁军的兵刃顶到他们脑门子时,他们立刻就变得乖巧了许多,一下子就学会了怎么讲道理。

……

河南郡郡守府的正堂上,魏相正在翻看那些自请书,表情波澜不惊。

在堂下站着的则是昌邑郎右都尉简寇。

刘贺手下的亲信不少,但是能在一线冲锋陷阵的狠角色却不多,这简寇就是其中之一。

几个月之前,简寇被任命为昌邑郎中郎将。

如今昌邑郎一分为三,简寇就转任为昌邑郎右都尉——虽同为都尉,但是右都尉的地位最高,可以节制其他两个都尉。

刘贺现在将简寇派到了魏相的麾下,自然是提前想到了此事的复杂和难以应对,所以才必须要有简寇这样的狠人出面。

简寇那只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魏相,等待着后者给自己下达命令。

“其余两郡的情形如何了?”魏相问道。

“刚刚收到传报,超过九成应徙之家把自请的书信送来了。”

“那还剩几家?”

“如此算下来,三郡之中,还有六七十家没有动静。”简寇答道。

“你觉得都抄了,还是先抄一家?”魏相问道。

“按先前的命令,自然要全抄,但是县官仁善,也许会想着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简寇非常干练,从不会有任何虚与委蛇,有什么就说什么,这是他最大的优点。

“县官仁善,你这句话说得好啊。”魏相说完之后,就将手中那些纸片扔回到了案上。

“那这雒阳县里,还有几家百万之家,没有上这转籍的自请书的?”魏相问道。

“还有十家。”

“最大的是哪一家?”

“陆氏。”

“看来,陆贾的后人要出来当这个出头鸟了。”魏相叹气道。

“正是。”

陆贾乃是太祖高皇帝时人,年轻时就投入到高祖军中,楚汉之交倒是没有立下大功,耀眼之时是大汉建立之后。

那时候,南越王赵佗自立为王,大汉肇建,无力征伐,于是派陆贾出使南越,软硬兼施,逼赵佗接受了大汉所授的南越王印。

陆贾不仅不怕南越王,而且也不怕“汉王”。

太祖高皇帝称帝之后,陆贾经常在圣前称引《诗经》《尚书》等儒家典籍,想让刘邦重视儒生。

太祖高皇帝听得心烦之后,直言:“我马上打得天下,要诗书何用!”

没成想这陆贾也是毫无畏惧,当面驳斥太祖高皇帝道:“马上得到天下,岂能在马上治理!”

随后这陆贾又引经据典,以商周和秦朝的兴亡为例,向太祖高皇帝陈述仁义的重要性。

一番高论之后,高皇帝竟然面有惭色,还命陆贾著书论述秦亡汉兴、天下得失的道理,以资借鉴。

陆贾遂著文十二篇,每奏一篇,太祖高皇帝都极力称赞,称其书为“新语”。

在后来诛灭诸吕的大事中,陆贾又立下了大功。

虽然陆家只是区区大夫,但是历经三朝天子,荣宠备至,受封赏极多。

百余年之间,陆家开枝散叶,从关中来到了河南,形成了一方巨室大族。

虽然家中没有再出陆贾那样的名臣,但是近百年来也出了几个郡守国相,县令郎官更不在少数。

靠着层关系,他们曾经获得了沽酒的经营权,赚了个盆满钵满。

几代积累,有钱有势。

本代的家主名为陆续,和魏相年龄相仿,当年就是他钱买通人证诬告魏相滥杀无辜的。

陆续做事情滴水不漏,所以魏相平反之后,也奈何不了他。

除了这点地头蛇的本领之外,陆家还有一个最大的助力——刘德。

陆贾和刘德是姻亲:刘德之子刘安民所取的妻子是陆续小女。

这样算下来,这陆氏一族当真算是雒阳县的头号巨室豪门了。

魏相冷笑了一下,那今天就办这陆家吧。

执行了天子的诏令,又能把私仇报一报,一举两得,极其上算。

“这陆家的家訾有多少?我倒有些忘记了。”魏相问道。

“末将刚刚看过,家訾有三千万,光是耕地就有一千顷。”

“比本官在任的时候竟然缩水了许多,这陆家的地,总不能都是下田吧。”魏相笑道,“本官在时,可不只这些。”

大汉田地的价格相差极大,一亩的下田不过一百钱,一亩的上田则要七八百钱。

陆家有一千顷的田,按照下田来算就是一千万,按照上田来算则是七八千万,相差及大。

这可不只是数目上的差距,还关系到每年要交多少算缗。

陆家的家訾一年就缩水了那么多,当然不是陆家遇到了什么大灾大难,而是在清算家訾的时候,动了手脚。

看来,半年之前,魏相一离开这河南郡,韩不害就和陆家沆瀣一气了。

“水衡都尉又能多拿几千万的赃款了。”魏相冷笑道。

“末将也是如此看的。”简寇干脆地说道。

“依你所见,这陆家到底能不能办了?”魏相再次问道。

“有天子诏令在,有魏阁老的命令在,陆家能办,而且能办死。”

“好,派一曲的昌邑郎,把这陆家给抄了!”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