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天子真的是楚吉?
虽然天子在儒学上有很高的造诣,但是真的能注疏出这么多儒经?
此事若是真的,就不能用惊悚来形容了,那简直就是件鬼神之事。
距离天子最近的孔安国难以置信地看着天子,老人想过了无数种的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在他的心中,楚吉有可能是王式和夏侯胜中的任何一个,有可能是光禄寺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儒,有可能是生活在山野乡村中的一个匹夫,甚至有可能是一个不存在的化名……
但是……但是怎么可能是当今天子呢?
在惊愕和震撼之中,孔安国和孔霸突然发现天子还保持着朝他们行礼的姿势,顿时觉得周身通冷。
不管天子是不是大儒楚吉,这个“弟子之礼”他们二人实在受不起。
反对天子新政是一回事儿,遵守君臣礼仪是另一回事儿。
说时迟,那时快,孔霸和孔安国连忙往两边跳开一步,躲到了一边。
他们自己恐怕都没有想到,自己那老迈的躯体仍然可以做出这样灵活的动作。
刘贺倒不在意,他直起身体,重新沉默着登上了上首位的阶梯,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
“孔儒和诸公,刚才口口声声说想要见一见楚吉,那么朕告诉你们,朕就是楚吉,楚吉就是朕!”
刘贺说罢,堂中自然是无人接话,他们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天子对儒学的造诣颇深,刚才更是可以引经据典,将群儒驳斥得哑口无言,毫无还手之力。
从才学上来说,说天子是大儒一点都没有问题。
让王式和夏侯胜亲自出马校订“十三经”,还能够调动印术坊将“十三经”全部印刷出来。
从权力上来说,也只有天子才能做到这一步。
除了年纪轻一些,天子就是楚吉最可能的人选。
在场的儒生们突然觉得自己很蠢,蠢得自以为是,蠢得毫无章法。
答案早就明显地摆在面前,他们竟然没有看见。
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摆在了前面,他们偏偏要去摸一下,蹭出一手的血。
但是,他们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天子那么年轻,真的能注疏出那么多的儒经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天子何止是才学兼备,简直就是当下的
不,不仅是大汉的
难不成真的有生而知之的圣人?
众人的表情在怀疑和惊讶中来回切换,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天子的话。
“朕知道,诸公和孔儒还不相信……”
“不相信朕这样年轻就能通读儒经……”
“更不相信所注疏的儒经还有几分可观之处……”
“孔儒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事实胜于雄辩,朕会拿出证据的。”
“樊克,将朕的铁牌拿出来!”
“唯!”樊克说罢,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铁牌。
“几个月之前,朕曾经出过一次宫,这铁牌是当时的光禄勋张安世亲自颁发的,诸公可看看真伪,想来光禄寺也还有存档。”
樊克将铁牌给众儒生传阅,犹豫过后,他们也只得接了过来。
只是看清了上楚吉那两个字之后,就像被烫了手似地传给了下一个人。
似乎怕这铁牌放在自己的手中久一些,就会带来不祥的事情。
张安世、王吉和龚遂等人也全部都站了出来,向众人力证明这铁牌的真伪。
“诸公若不信的话,可以再核对一下笔记,这‘十三经’的原文,就在石渠阁二层……”
“朕让人抬下来给诸位爱卿验一验!”
刘贺冷笑着叫了几个昌邑郎进来,吩咐他们到二楼将那些灰扑扑的竹简搬下来。
不一会儿,那些书写时间跨度长达两年半的竹简被搬了下来,分发到了各位儒生的手上。
“诸位爱卿,朕不怕你们笑话,朕也曾经癫悖孟浪过十几年,你等若是去昌邑国问一问,就能问到朕做过的许多荒唐事。”
“但是,两年半以前的一个夜晚,朕在醉梦中梦到了一个老妪抱着自己的孙儿冻死在昌邑王宫门口,从那一日起,朕就发誓要做一个君子儒,为天下做一些事情。”
“于是朕日夜苦读,搜罗天下儒经彻夜苦读,想从中悟出儒术的真意,每有所得,便会注解到儒经上。”
“如今有幸能够承续宗庙,更是一日不敢忘记初衷,所以才要推行新政,想让天下百姓过得好一些。”
“所有儒经皆在此处了,请诸公查验吧,不过朕最初的字实在拿不出手,诸位大儒莫要见笑。”
刘贺笑着说完这些话之后,又再请了一次,汗涔涔的众儒生不敢有违背,翻开那些竹简看了起来。
若竹简的字是一个模样,反倒有可能是假造的,如今却能看出一个完整的变化过程,更证明此乃一人所写。
而且,每一卷的末尾都写有楚吉两个字,那字迹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刘贺要将此事做成铁案,还特意命人到内阁值房寻来了自己最近的批红,分给众人传阅。
仅仅是一刻钟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质疑了。
楚吉就是天子,天子就是大儒,这件事情绝对假不了了。
刚才那些要让楚吉出来对峙的儒生,都有一些后怕,天子不会因此而震怒,收拾他们呢?
“诸位爱卿,看完了吗?”
众人面面厮觑,不敢回答天子的问题。
“诸位爱卿是否还觉得这《尚书》是朕从别处抄来的?”刘贺突然冷笑道。
众人听到这诛心之论,噤若寒蝉,只能把目光投向了堂中的孔安国和孔霸。
孔安国拿着天子所注解的《尚书》竹简,上面写着的日子是元凤五年。
如此算下来,恰好就是两年多以前,几乎和他开始作《尚书孔氏传》的时间相同。
他那长满了老人斑的手轻轻地抚过竹简上的字迹,发现已经有些褪色,竹简更是干透,确实是“老简”。
孔安国挺得笔直的身形有些晃动,他不敢相信世间真的存在“生而知之”的人。
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
那也太巧合了一些吧?
“孔儒,伱还以为《尚书楚氏传》来自于《尚书孔氏传》吗?”刘贺问道。
“陛下……”孔安国拿不定主意,他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叔祖,孔家可不能就此认输!”一边的孔霸从牙缝中小声地挤出了一句话,只有孔安国能够听清。
是啊,孔家不能认输!
“陛下才学过人,但这《尚书楚氏传》恐怕仍是得他人所传,恕老臣愚钝,认为有人蒙蔽了陛下,将老朽的书窃给了陛下!”
孔安国为了孔家的地位,又挺直了自己的腰杆,他抖动着手里的竹简大声地道,神情有一些急切。
不见棺材不落泪,刘贺心中冷冷地想。
“孔儒出此言,无非还是认为朕的才学只能拾人牙慧而已。”
“既然如此,朕让尔等再看一部书吧。”刘贺说道。
“樊克!”
“微臣在!”
“将朕新注疏的那部书拿上来,让诸公斧正一番!”
樊克带着几个昌邑郎又上了二楼,只听一阵响动,他们就搬着百余册新印的书来到了楼下。
这一次,连同太学令王式也都跟着愣住了,这是什么书,天子从未说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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