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朕都没有定罪的人,孔家敢定罪

夏侯《尚书》也好,孔氏《尚书》也罢,遵循的都是伏生的师法,大方向没有太多的区别,更无优劣之分。

虽然《尚书》博士官一直由夏侯氏担任,不代表夏侯《尚书》更好。

说得更托大一些,是孔家不屑于与其他各家争这“博士官”的职位。

真的要争起来,太学里所有的博士官,也许都会是孔家的子弟。

如果当今天子不提出刊印通行版儒经,不抬高官学地位,不挤压私学的活动空间,那孔家仍会在民间蛰伏。

安安心心地当一个“素王”。

随着刚才

情形更是发生了翻天覆的变化。

若孔家不能在这通行版儒经中占得一席之地,那么纵使他们以前的地位再尊崇,也会逐渐被儒生所抛弃。

到时候,曲阜孔氏的名望和影响力会一落千丈,孔氏子弟又有何面目去见仲尼的在天之灵呢?

所以,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孔霸必须要争一争了——哪怕面子上有些不好看。

在各部儒经当中,孔氏最有把握获得官学地位的就是《尚书》。

但是,要把孔氏《尚书》推为通行版儒经,就等于从夏侯胜这个“老师”的手上把官学的位置夺过来。

这种激烈的做法,实在是与信奉中庸、守礼的孔家家风,有些背道而驰。

也会在世人面前落下话柄,影响仲尼先师的地位和声望。

所以,孔霸来到长安之后,曾经数次派人登门拜访,想以弟子身份求见夏侯胜,劝其莫要出来争。

毕竟,夏侯氏和孔氏如果在天下儒生面前像猴子般争斗,不管输赢,都可能留下笑柄。

可是不知道什么为何,夏侯胜始终闭门谢客,更是没有透露任何的消息。

所以,这让孔霸很恼火。

此时此刻,在场的儒生将目光放在夏侯胜和孔霸的身上,意味深长,都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看出殡,怎么可能嫌“殡”大呢?

“如何,可有爱卿要献《尚书》经?”在这沉默之中,天子再次发话问道。

孔霸看向夏侯胜的方向,对方一如刚才一样枯坐在榻上,没有任何的举动。

难道夏侯胜被天子整治过一次之后,真的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在朝堂上发一言?

又或者是留有什么后手?

孔霸有些不悦,天子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比经,岂不是诱人争斗吗?

竟然还真的让自己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了。

“嗯?为何还没有人献经?莫不是《尚书》断绝了不成,那真是文脉大损啊!”天子的玩笑引来一阵嬉笑。

孔霸知道不能再等了,否则面子上也不好看,于是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孔霸,有《尚书孔氏传》进献。”孔霸下拜说道。

“仲尼先师的子嗣,所注经书定有精妙之处,请孔卿将经书献上来吧。”天子淡淡地夸道。

“诺!”孔霸站起来,把案上的布包袱打开,而后将那五册手抄书籍呈放到了堂中案上。

“还有何人要献《尚书》经呢?”刘贺又继续追问道。

孔霸不禁有一些紧张,若是无人再献《尚书》的话,那《尚书孔氏传》不用比经也不用投票就可成为官学。

这是最好的结果。

一阵沉默,当孔霸以为要轻松过关的时候,那个他万分不愿意听到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回禀陛下,老夫有《尚书》要献。”夏侯胜站了出来,有些僵硬地跪下来,向天子行礼。

看着表情庄严肃穆的夏侯胜,刘贺有些感慨,这个最早被自己“诛心”的儒生还是看得清大局的。

随着夏侯胜站出来,堂中扰动了一下,而孔霸的脸色更是难看——今日,他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夏侯公,将你所注的《尚书》经,也呈上来吧。”刘贺故作镇定地说道。

“陛下,老夫所献之经,其实并非《尚书》,也非老臣所注。”夏侯胜生硬地说道。

“嗯?夏侯公此言有何深意?那你要献的究竟是何经?”刘贺压抑自己的激动说道。

“老夫要献的是‘十三经’!”夏侯胜直起了身体,用不卑不亢的目光看向了天子。

刘贺心中的石头落地了,堂中其他人则有些被不明所以。

何为“十三经”?从来还没有听说过这本经书啊?难道又是一本古文经?

但是,这疑惑持续了片刻,他们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也是唯一的可能性。

这‘十三经’不会是十三部儒经吧?!

他们看向夏侯胜的眼光复杂了起来,有不善,更有嘲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夏侯胜未免太贪得无厌和自以为是了一些?

竟然要一家独占所有的官学?

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当下,就连后苍和田王孙这些“与世无争”的大儒,也都不停地蹙眉摇头。

而那孔霸更是愤怒至极。

孔家都不敢说“统一儒经”这样的大话,侯氏何德何能?莫不是诏狱里的牢饭吃多了,所以昏了头?

“何为十三经?朕从未听说过。”刘贺进一步问道。

“十三经就是十三部儒经,老臣要向陛下献十三部儒经!”夏侯胜的声音有些颤抖,对周的不善毫不在意。

“十三经?夏侯公的意思是说,你有十三部儒经要献?”刘贺坐直了一些,似乎有些期待。

“正是!”

“夏侯公,如此说来,你以为你所注的这十三部儒经,可以力压群经?都被立为官学咯?”

“正是!”

夏侯胜斩钉截铁的这两个字,让石渠阁里一片哗然,这何止是癫悖,简直是癫悖至极!

一时间,嘲弄议论之声从各个角落一齐翻腾而出,如同海浪一般,向夏侯胜席卷而来。

又何止是堂中的儒生和官员,连院中那些弟子和奴仆都被惊动了,全部围到了正堂前。

这一下,石渠阁正堂都暗了下来,大有乌云蔽日的态势。

“陛下,夏侯胜此言简直癫悖,甚至是妖言惑众,应该立刻逐出堂去!”韦贤急忙跪出来说道。

韦贤是此次石渠阁辩经中,那些反对派儒生的标杆人物,本应该由他来主导反对派的配合策应。

但是今日,从一开始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完全乱了套,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

先是有严彭祖贪功冒进,导致反对派儒生丢城失地,失去了抵挡天子的大好局面。

如今夏侯胜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糊涂,竟然要“统一儒经,独占官学”,简直可理喻。

如此再这样胡闹下去,今日简直就收不了场了——儒生之间打打杀杀,颜面尽丢啊。

“微臣附议韦公!”田王孙和孟卿等人也一窝蜂就都站了出来,纷纷向夏侯胜发难。

可是,在一阵阵的声讨之下,跪得笔直的夏侯胜却不为所动,颇有一股悲壮的气息。

此刻,他既像长江中的中流砥柱,又像是滔天巨浪中的一叶孤舟,虽然势单力薄,但是却不沉不倒。

“陛下,夏侯公年迈,一时糊涂,还请陛下宽恕其罪。”孔霸倒是会收买人心,站出来假意求情道。

以前,夏侯胜是刘贺的对手和敌人,所以自然要重拳打压。

但是今日,夏侯胜是自己的助力,那么就得保,而且死保。

在这吵吵嚷嚷之中,刘贺再次站了起来,阴晴不定地往前走了两步。

堂中之人看到了天子的举动,这才闭上了嘴,齐刷刷地看向了天子。

他们似乎在等待天子再次下诏,然后将这夏侯胜二次投入诏狱里去。

但是,他们等到的话却不是他们想要听的话。

“孔卿说要朕宽恕夏侯公的罪,可是朕有一事不明……夏侯公何罪之有?”

“朕刚才说了,只要是比经辩经,都不会因言获罪,夏侯公之言虽骇人听闻,但仍然在比经,何罪之有?”

“朕都没有给夏侯公定罪,何人又敢给夏侯公定罪啊?”刘贺冷冷地说道,视线逐一扫过众人那尴尬的脸。

堂下先默然而后愕然,他们咀嚼着天子所说的这句话,横竖只看出来几个字——夏侯胜,朕保了!

众人不知道天子为何回护夏侯胜,但是至少再也无人敢质疑,跪在地上的韦贤等人,更有些尴尬。

“坐回去,比经就比经,随随便便就动气,和城北的泼皮恶少年有何区别,岂不是丢了儒生的脸?”

刘贺不忘讽刺一句,觉得畅快了许多。

韦贤等人满脸通红,只得讪讪地站起来,沉默地坐回了榻上。

“夏侯公,但是你所说的事情过于惊世骇俗了,站起来清楚明白地说来,不得有误。”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