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贺以雷霆之势,对大汉的中央朝堂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这一日的大朝议结束之后,朝堂大改制的诏书连同《衙署会要》就通过驿传送往了各个郡国。
在一个又一个驿卒的接力之下,改制的消息半个月之内就将传遍大汉帝国的各个角落。
这次朝堂大改制,对地方郡县和诸侯国的影响并不大,所以成败的关键仍然在长安城。
长安城成败的关键又在未央宫的石渠阁。
只要内阁运作得流畅,只要内阁大学士能够理解“圣意”,那这朝堂改制就成功了一半。
任何一个制度都是有瑕疵的,只要有心之人用心去寻找,就一定可以找到可乘之机。
就像这内阁制,看起来很严密,但也有不少权力的漏洞。
刘贺不奢望内阁制能杜绝“相权架空君权”的情况出现,但若能做到七八成就已经令人满意了。
再加上其他制度的补充和维护制度的铁腕手段,可以让刘贺更强力地控制住朝堂的局面和权力。
推行内阁制之后,刘贺并没有着急地推行其他的新政,而是打算给朝堂和朝臣一个适应的时间。
因为只有这内阁制流畅地运行起来,刘贺的意志才能强有力地从中央朝廷逐层贯彻到地方郡国,而地方郡国的反应也才能直抵长安。
如果内阁运转凝滞不通,那么想要实现政令和民意的上传下达,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如果内阁从中作梗,更有可能出现政令出不了未央宫了的尴尬局面。
人有思考的能力,动物没有思考的能力,但是二者却又有一个形同点。
那就是他们都怕鞭子。
在改制初期,刘贺必须要举着鞭子盯着他们,不要让他们有任何迟滞的空间。
……
而为了督促内阁流畅地运作,在大朝议结束之后的
石渠阁在未央宫北宫一座独立庭院中,离温室殿不远,步行不过半刻钟的时间。
和其他的衙署一样,石渠阁所在的宅院也是三进三出,面积着实不小——至少要比门下寺原来所在的宅院大上一倍。
前院是马厩、客舍一类偏房。
中院在正堂的位置是耸立着石渠阁,有七层几十丈高,未央宫的最高点,两边偏房是属官、博士官正校书籍的地方。
后院的一间正房和四间偏房一直空着,如今恰好腾了出来,留给内阁使用。
石渠阁隶属于太学,前来此处的多是博士官和博士弟子。
专门的属官非常少,只有一个二百石的石渠阁令、一个百石的石渠丞领着二十多个小吏杂役负责日常的庶务。
五日之前,刘贺改内阁制的诏令下来之后,这常年冷清的石渠阁着实热闹了起来。
一连几日的时间里,内官和奴婢们进进出出,洒扫除尘,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先是将后院彻底清理了出来,而后又将原来尚书署里的“家当”全部搬到到内阁里。
石渠阁后院的这五间房各有作用,使用的效率倒是极高,没有一间是空置的。
正房是内阁值房,是内阁大学士议论朝政,一同票拟的地方。
房内分为左中右三个部份:中间是一张大案用来围案议政,右侧是七张小案用来分而批红,左侧是留给天子的独坐。
东前厢房是档房,用来存放三个月以内奏书副本——奏书在内阁拆开之后,会让书佐抄录副本用作留档。
东后厢房是库房,存放着内阁运转所需要的各种文房四宝,并兼管内阁的一切庶务和杂役。
西前厢房是文房,设有与九卿二府、列卿相对应的十二书佐——每司设两人,专门誊抄与之相关的诏书。
西后厢房刘贺特意下令空着,包括张安世在内,无人知道天子的用意,也许要再设一房。
三间房各有一令一丞管理,下辖数量不等的啬夫和书佐,再加上杂役也有七八十人之多。
不大的后院塞入那么多的人,自然是热闹非凡,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不影响博士官和博士弟子校理书籍,后院特意开了一个偏门,给属官吏员通行。
至于正门——中院到后院的院门,只有天子和内阁大学士可以出入。
刘贺
“微臣张安世领内阁大学士问天子安。”张安世带着众大学士在正门前拜迎天子。
“诸位爱卿平身吧,进值房看看。”刘贺平静地说道。
“诺!”张安世等齐人站了起来,跟随天子走进了内阁值房。
值房内很朴素,只有文房四宝而已,一应陈设都简单到了极点,不见半点的奢华。
看到这务实的景象,刘贺又满意了几分:作为大汉的当家人,他当然不愿意钱粮被浪费。
“诸位爱卿不必拘礼,坐下谈。”刘贺在大案的上首位上坐了下来。
“诺!”一众大学士这才各自落座,脸上表情颇为恭敬肃穆。
刘贺今日来内阁,是专门要给内阁安排一项朝政的,以此来看一看这内阁能否顺畅运作。
这件事正是张安世在大朝议上提起的那件事情:给朝堂上空出来的官职选拔合适的官员。
原来,丞相或者大司马大将军还存在的时候,考评官员由丞相府或大司马大将军府管辖。
但是如今这个职责已经改到了光禄勋辖下。
刘贺与众大学士坐定之后,就让张安世拟了一道诏书,下发给光禄勋,让其为空缺官职选拔官员,每个缺额要备选三人。
诏令拟好之后,立刻派谒者传到光禄寺去。
至此,刘贺和内阁要做的
“诸位爱卿,光禄勋上奏回来恐怕也要几日,这几日,朕就在这值房里与诸公一起理政。”
“陛下勤政,实乃大汉之幸。”众人自然一阵夸赞。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刘贺就留在了内阁里,一边读书一边“监督”张安世等人票拟奏书。
每一日的辰时,公车司马就会送来数百份奏书——三成是不用处置的谏言,七成是要处置的奏书。
而后,在七个内阁大学士的见证之下,档房令会带着书佐一边拆封一边登记造册。
再后,内阁大学士们要将奏书主要内容摘至一张黄纸,并贴在奏书上,此步称为“引黄”。
更后,内阁大学士们就在张安世的指挥下对奏书票拟:内阁大学士没有明确分工,却按照以前出仕情况分理不同朝政。
如果所遇朝政一个内阁学士无法定夺,就要交回给张安世,由他来召集众人共议,得出一个结论之后,再来进行票拟。
最后,票拟好的奏书会连同引黄一起送到天子案前,由天子用朱笔批红——一般只会批“准”“改”“驳”三种字样。
所有准奏的奏书先送档房抄录副本,再送文房拟成诏令,交给天子加印之后,诏书和奏书一同发回给上奏的官员衙署。
不管是抄录副本,还是拟成诏令,除非有脱漏错字,不得擅改,否则皆以传矫诏论处。
驳的奏书直接发回原来衙署,代表天子不同意呈请;改的奏书则交回张安世手中,代表天子同意呈请,却不同意票拟。
每一日,内阁学士们都要五六时辰来处理奏书,即使是张安世和刘德这处于壮年的朝臣,离开值房时也直不起腰了。
而在以前十几年的时间里,同等数量的奏书几乎都是霍光带着几个品秩低微的尚书完成的。
霍光能如此高效,并非他的能力超过张安世和丙吉他们,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一方面是因为霍光把持朝政十几年,熟能生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霍光无人制约,许多事情可以独断专行。
如今,票拟之后还有天子监督,一些大事更是经常需要商议,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七个内阁大学士加起来,也只是比霍光稍稍快了一些而已。
这就是“众人商量着来”和“一个人说了算”的差别:前者慢但安全,后者快但危险。
不过,等张安世们熟练起来之后,他们处理奏书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朝政并不会耽误。
这也是不能再让他们担任外朝官的一个原因,他们不会再有时间到另一个衙署去掌事了。
这就是刘贺的目的,他要让内阁成为机器——他们只思考如何处理政务,莫要想着如何干涉朝政。
剥夺他们上奏书的权力也处于这个目的:分治分权,这是抑制权臣诞生的唯一办法。
当然,刘贺每天薄暮离开内阁值房的时候,也不忘劝勉面露疲态的大学士们。
“诸位爱卿,让你们一日理政四个时辰,朕也于心不忍……”
“但大汉数以万计的朝臣官吏,只有你七人有此殊荣……这是朕对你们的信任和认可,也是你等的福报。”
“你们可莫要辜负了朕的信任,更莫要辜负了上天赐予你等的福报。”
在刘贺这番“发自肺腑”的劝勉之下,大学士们受宠若惊,连说“万死不辞”,几乎已经忘记被夺权的不悦了。
于是,三日的时间,在刘贺的“监督和帮助”之下,内阁总算是磕磕绊绊地运作起来了。
不过,当内阁大学士们沉浸在辛劳和满足当中时,刘贺每日从内阁值房走出来的时候,也会有些疲惫和恍惚,
他没想到,只是简单地批红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他很难想象那些事必躬亲的皇帝,是如何独自一人批复数百上千份奏书的。
还有一间厢房空着,看来还是得找一批人来代替自己批红。
但是批红的权力实在太大了,刘贺还没有找到的合适的人选。
至少在今年这一整年的时间里,他还不能将批红交给臣下来做。
因为一旦批红的人和票拟的人合流,君权又会被架空了。
所以,还要再等一等。
当刘贺在内阁值房里“案牍劳形”的时候,已经收到天子诏书的光禄勋龚遂,也一刻不停地忙碌了起来。
各衙署缺额的千石以上的官员不多,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人,但实际涉及的官员却不只二十人,是上百人!
所以要挑选出合适的官员,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