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霍光已经如同水中浮萍一样失去了所有的根基,但是霍显现在又还能指望谁呢?
不还是得抱住霍光这棵将要倒塌的大树吗?
霍显抱着霍光的腿,哭得梨带雨,那如同灼灼如桃的泪眼,更带着无尽的娇媚和委屈,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霍显此刻到底是真的害怕了,还是为了求霍光庇护而假扮出来的慌乱,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
站在近处而又最厌恶霍显的黄霸,不由得往后退后了几步。
“黄公,可否让老夫与拙荆单独说上几句话,而后老夫会给你一个说法。”
黄霸可以不答应霍光的这个请求,只要他一挥手,就可以剑戟士将霍显拿下。
但是霍光毕竟对大汉有功,黄霸不再畏惧他,却仍然对他有所敬重。
霍光如果硬要阻拦,场面反而会变得难看和棘手。
“大将军有话就在这院中说吧,下官带人在院外等候,请大将军快一些,县官等着下官回去复命。”
霍宅已经控制住了,捉拿霍显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老夫知道轻重,不会耽误黄公复命的。”
黄霸挥了挥手,就带着剑戟士暂时退到了中邸的院门外。
站在此处,黄霸听不见二人说话,但是却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内发生的事情,亦可随时应对其中的局势。
看旁人离散,霍光终于冷冷地看向了仍在自己脚边哭诉的霍显,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何,此刻看着这个与自己相濡以沫的女人,他觉得格外地憎恶和讨厌。
黄霸说得对,县官心思缜密,没有充分的证据,是不会贸然查抄霍家,并且上门抓人的,更何况抓的还是霍显。
那么,弑君之事已经不会有错的了。
霍显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大逆不道!
弑君!
每当霍光想起这两个字,他都觉得一阵眩晕和心痛。
要不是孝昭皇帝突然大行,自己也不会仓促选出当今天子来承续大统,霍家也不会有此一难。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都是这霍显,才让自己身败名裂,才让霍家到了今天这田地!
终于,霍光弯下腰来,伸手一把就捏住了霍显那秀气的下巴。
也许是用力过度,后者顿时就有一些气急,连忙要挣脱,但是却无济于事。
就这样,霍光硬生生地将霍显从地上提了起来,毫无怜悯之心地看着对方挣扎。
直到霍显眼白都要翻出来了,霍显才稍稍松开了手劲儿,让后者有了片刻的喘息的机会。
“你有没有做过这件事情?”霍光冷漠地问道。
“贱妾并未……”
霍显还没有说完,霍光立刻就加重了手劲儿,又掐住了霍显的喉头。
“老夫再问你一次,伱有没有做过弑君的歹事?”霍光眼露凶光,似乎当场捏断对方的脖子。
在这死亡的恐吓之下,善于伪装的霍显终于从双眼中暴露出了恐惧,眼泪鼻涕一起涌了出来。
终于,霍显艰难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霍光就如同脱力一般松开了手,让濒死的霍显摔在了地上,痛苦地咳个不停。
“老夫真是瞎了眼啊,霍氏被你毁了!若不是你这出身低贱的女人,霍氏一门何至于此!”霍光压低着声音,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低吼着。
一字一句都化作了刀剑,刺向了霍显的心头。
人最害怕和心凉的,就是自身的价值被否定。
霍光说的“出身低贱”这几个字彻底否定了霍显。
否定了她作为霍家当家主母几十年来的付出和成就。
这几个月来,霍显对霍光本来就有一些怨恨,此刻这份怨恨更是达到了极限。
瘫倒在地上的霍显咳着咳着,就突然开始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完全就停不下来了。
如泣如诉,凄惨阴冷。
片刻之后,妆发尽散的霍显缓缓回头看向了霍光。
眼神中的怨气仿佛要滴下来一样,让霍光不免都有些忌惮。
“夫君可想知道,贱妾还背着你为霍家做了何事?”
霍光听到这句话,愣住了。
这是霍显
沉默片刻之后,霍光才死死地盯着霍显问道:“说!通通说出来!老夫倒要看看你这毒妇还做了什么好事!”
在霍光的心中,看重的东西有很多,而且是排了一个先后顺序的。
排在最前面的是手中的权力,
亲眷之中,霍禹当属
霍禹谋逆,霍显弑君,都会让霍光所看重的其他事物彻底崩塌:但霍禹毕竟是霍光唯一的血脉,不管做了什么事情,霍光只能容忍。
但是霍显就不同了,在霍光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
说到底,霍光和孝武皇帝一样,都是薄恩寡义之人,对女人尤其如此。
前几日,还将霍显看作自己的良配,如今出口就是毒妇,不念丝毫旧情。
霍显凄然一笑,用最柔和的声音,在霍光的耳边喃喃细语了起来。
“禹儿要谋逆的事情,贱妾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而他们谋逆,都是为了将你扶上皇帝之位!”
“你前几日问我霍家有多少家訾,何止几千万,实际有两亿钱,一多半都是贪来的,夫君可是大汉头一个富家翁!”
“至于毒杀孝昭皇帝,那就是贱妾与淳于衍做下的,为的是让成君能够嫁给新天子,成为皇后。”
“还有夫人……亦是喝了我送的药,才命丧黄泉的。”
霍显说得异常平静,温柔得仿佛可以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但她眼中的嘲弄之意却越来越浓。
每说一句,就有一种畅快感,让她如痴如醉!
而霍光却咬牙切齿,牙齿摩擦发出来了瘆人的声音,似乎要将霍显露出来的白皙的脖颈咬断。
但是到了最后,霍光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毒妇!”
雪越下越大,半跪在地上的霍显没有东西遮挡,袍服上已经落满了雪,看起来更是可怜楚楚。
霍光从口中挤出那两个字之后,再也没有看瘫倒在地上的霍显一眼。
他站直了身体,将视线投向了院门外的黄霸,淡淡地说道:“黄公,可将拙荆带走了。”
事已至此,霍光终于在心中认罪了,阻拦黄霸,只会让他罪孽更深。
黄霸重新走回了院中,向霍光行了一个礼,就向身后的剑戟士下了令。
两个健壮的什长立刻走上前来,毫不留情面地将梨带雨的霍显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他们准备要将霍显带出去的时候,霍光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话:“黄公,还望手下留情。”
黄霸刚才并未听见霍显与霍光的争论,只当霍光已经认命,于是义正辞严地说道:“大将军放心,下官自当秉公处置!”
霍光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霍显,看了对方一眼。
霍显似乎清醒了一些,不似刚才那般癫狂与恶毒了,但也没有太多的表情。
最后,霍显只向霍光行了一个礼,就在什长的挟持之下走出了中邸。
“大将军还要到偏房等候,下官要进去查抄!”
霍光未在出言争执,而是静静地走到了偏房屋檐下的榻上,安静地坐了下来。
眼睛微微闭上,不发一言,似乎宅中之事,眼前之景再也与他无关了。
黄霸向等候在院外的剑戟士和廷尉寺属官下了命令,几十人鱼贯而入,冲向了霍光和霍显的寝房……
在霍光的眼皮底下,黄霸他们开始抄家了。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地位再尊崇的大司马大将军,失去了皇权的保护和倚仗,也只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几十个廷尉寺的属官吏员,再加上一百余剑戟士,立刻就在偌大的霍宅里忙活开了。
黄霸先命人先将霍家老小所有的奴婢尽数押往诏狱,只留下一个跛脚的老奴服侍留在中邸的霍光。
而后,他们又把一切纸张、缣帛、竹简和木牍之物全挪到了霍光书房中封存,并派重兵把守,并逐一核对查看。
至于那些金银细软,地契房契及各种奇珍异宝一时根本就运不完,只能暂时先封存在各处,贴上封条,慢慢清算登记。
这一日剩下的时间里,黄霸一直带人忙到了亥时,查抄霍家的事情才仅仅开了一个头。
再往后,清点财物、计算家訾、盘问奴婢、勘察文书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亥时,黄霸带着几个亲信属官在后宅各处走了一圈,脑门子上的汗越来越密了。
他没有想到霍宅里要清算的东西那么多:如今只找到了部分与贪腐案有关的证据。
别的事情不说,光是勘察文书与核算家訾的任务就非常繁重,把廷尉寺所有的属官吏员都调来也不能胜任。
虽然黄霸负责的是弑君案,但是抄家之事与谋逆案、贪腐案也有莫大的关系,黄霸的动作还有再快一些。
到哪里去找更多的人手呢?
黄霸迎着风雪,在霍光原来的书房外站了许久,雪落满双肩,都并未离开。
属官吏员们正在给院落和屋子的门上贴封条,剑戟士们则在做最后的搜寻,看这后宅里还有没有人敢隐藏下来。
在刮风声和落雪声的掩盖之下,大将军的后宅中,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与落寞。
一盏盏灯仍然如同平时一样亮着,却没有任何的温热,只能觉得冰冷。
几个月之前,此处还是高朋满座,如今却是死气沉沉的了。
终于,霍光书房的门被一根重重的铁链锁住了,当那“哐当”的声音传来时,黄霸终于有了主意。
他想到该去哪里找这样一群靠得住的人来帮自己的忙了。
“来人!”黄霸在夜幕中大声地喊道。
一个廷尉寺的属官立刻跑了过来,在黄霸身前候命。
“里外都已经查过了吗?”黄霸问道。
“剑戟士刚刚又把所有角落都搜查了一遍,未在发现有其他人。”
“金银财物清点了多少,登记造册?”
“大约两成左右,其余的已经全部封存登记,并且贴上了封条。”属官答道。
“所有文书信件?”
“均在这霍光的书房里,亦加上了封条。”属官继续干练地说道。
今日,黄霸捉拿霍显的时候,淳于衍和她在宅中的两个小孙也被捉住了,她的丈夫及家眷也被押往掖庭狱了。
虽然还没有完全理出一个头绪来,但是最重要的人证和物证已经固定住了,三五日之内就能查一个水落石出。
“中邸留了多少人?”
“二十!”
“不够,加到三十,陛下说了,不可让霍光有独处的时候,如果……”
“如果霍光畏罪自杀,我等均要以死谢罪!”
“唯!即刻加到三十人!”属官立刻答道。
“剑戟士安排在院内各处,任何人进出霍宅,均要仔细搜身,有夹带者,不论何物,杀无赦!”
“唯!”
黄霸看到属官回答得干脆利落,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又交代了一些琐事之后,就乘着马车匆匆离开了霍宅。
他并不是要去未央宫,而是要去拜访太学令王式——他手下那些博士官和太学生就是黄霸可用的一支人马。
霍光不重文墨,自己也不学无术,所以从未想过让霍家子侄入太学。
于是乎,这太学生就成了长安城中一股未被霍党玷污的清流。
有骨气、识大体、懂算学、通文墨,太学生正是黄霸要借用的人。
而太学令王式更是当今天子当昌邑王时的王傅,很受信任,天子想来也不会阻拦的。
几十个廷尉寺的属官办不下来的事情,多了几百个太学生,那就易如反掌了。
奔走了一天的黄霸,终于在车中稍稍歇息了一下。
……
而这一日,热闹的地方又何止是霍宅这一处呢?
长安城其他的地方也异常热闹——只是这热闹并非总是能让人愉悦罢了。
今晚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