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纵马飞快地来到所部人马阵前,立刻调出一屯人马,让他们充当全军的斥候。
一屯人马不过五十余骑,转瞬就冲向了漆县的外城郭,入郭之后就散开成了五什,向着不同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其中,跑得最快的那一路径直向漆县内城奔去的。
范明友按刀骑在马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远去的斥候,心中默念莫要出事。
一来一回不过八里路,不到半个时辰,那些斥候陆续从漆县外城郭的方向退回来。
来去都异常安静,没有交战冲突的动静,让范明友心思稍稍松懈。
几个什长就陆续回到范明友所在的小山坡前,叉手向他行了军礼。
“禀报将军,外城郭东面并无异常。”
“禀告将军,外城郭西面并无异常。”
……
去外城郭四个方向的什长逐一上报,没有任何意外。
“可有看到郭中的百姓?”
“并未看到!”这四个什长异口同声地答道。
“内城之下可有异常?”范明友又向
“禀告将军,漆县北门紧紧关闭,除此之外,并无异常,城墙之上亦无守军!”这名什长大声说道。
“可曾见到漆县县令曾广年?”范明友急问道。
“见到了,此刻就在城头上,曾使君说了,恭候将军驾临!”
“可有问他为何四野无人?”范明友再问。
“曾使君也说了,因我军军容严正,怕这穷乡僻壤的百姓孤陋寡闻,受惊冲撞军阵,所以暂时将他们迁到了城中!”
这说辞倒也说得通,两万大军突然杀气腾腾而来,那些未曾见过许多世面的百姓难免会惊慌失措。
除此之外,曾广年恐怕还担心百姓受到大军的袭扰,看来倒还是一个循吏。
范明友心中的疑惑放下了,看来是他自己太谨慎了一些。
他和霍禹在长安城数次见过这曾广年,他们之间的交情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这十几日来往的信件,一应的戳记、暗号和笔迹都能对得上,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范明友又看了看南边的那座城,心中再次自嘲了一番:离长安越近,自己反而越发胆怯了。
就算这曾广年突然之间为了荣华富贵起了歹心,要倒向天子那一头,他麾下这两万人上三四日的时间,也能将其攻下。
只不过死伤的人多一些罢了。
离长安只有二百里了,又还能出现什么意外呢?
想到此处,范明友将身边的一众偏将和校尉叫到身边。
“霍山所部为先锋,与本将率先入城。”
“丁公率中军紧随其后。”
“霍云所部为殿军,压住阵脚。”
“各部人马,徐徐而动,一营入城,另一营再开拔,不可慌乱……”
“入城之后,严明军纪,不可扰民,有扰民者,一律杀无赦!”
漆县已经是三辅地界了,范明友得让军纪更加严明一些,这面子上的事情要处置好的。
范明友是主将,他本应该留在中军,但是他急着去与曾广年联络,也就顾不了太多了。
他下完军令之后,一众校尉及偏将立刻叉手行礼称诺,各自散开去,领衔本部的人马。
门下吏则跟随护君使者丁平,暂时跟随中军行动。
接着,在鼓吹手奏起的鼓角声中,两万大军又用了一刻钟,一营接着一营地列好了纵阵,犹如一条长蛇一般在河岸上排开。
这突出的蛇头,正是霍山所部的期门郎。
期门郎原有两千五百人,在灵武城下死了五百,一路上又逃了几百,如今只剩下一千五百人左右了。
但是结成战阵之后,仍然还有几分禁军的威武。
很快,范明友又带着一百私兵部曲加入到期门郎的战阵当中,让这阵列看起来又壮大了一些。
“出发!”范明友大声地下令道。
“唯!”
一千多期门郎立刻一马当先,朝着漆县县城驰步而去。
不多时,范明友和霍山就领兵来到了漆县城下。
果然如刚才那斥候所言,漆县的北门紧紧关闭,城墙上只站着寥寥几个兵卒。
大汉帝国各个城池,不论大小,布局都差不多,每一座城的北城郭都是最热闹的地方。
但是今日很奇怪,不仅北门城门紧闭,四周那本该热闹的闾巷和野市也空空如也,看不到一个百姓。
一千多骑士杀气腾腾而来,更衬托了此处的萧条寂静。
曾广年心思竟然如此缜密?范明友以前居然没有觉察。
范明友在霍山的陪护下,带着几个私兵部曲来到门下。
前者向后者递了一个眼色之后,后者就开始大声叫门。
“此乃度辽将军范明友,率大军进长安城‘清君侧,诛蔡义’,匡扶汉室,请曾使君速速开门!”
然而……城墙之上,没有任何的动静。
那稀稀疏疏地站在城墙上的亭卒不为所动,因风吹日晒而干裂黄黑的皮肤,让他们看起来像草人一般。
城墙上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更让此间冷清肃杀。
霍山疑惑地看了看范明友,又用更洪亮的声音再喊了一遍。
“此乃度辽将军范明友,将率大军进长安城清君侧,请漆县县令曾使君出来一见!”
终于,城头上一阵响动,似乎有人从城后上城了。
范明友心中一喜,就连霍山也跟着笑了起来。
果然,曾广年的头就从垛堞的缺口缓缓地探了出来。
范明友与曾广年见过许多次,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冬日的夕阳仍然刺眼。
城下的的范明友眯着眼睛,盯着阳光看着,隐隐约约觉得曾广年脸色似乎发黑。
但是范明友仍然非常高兴,立刻高声喊道:“曾使君,多日不见,府上可安好!?”
然而,曾广年未曾说话,但是他的头仍然不停地向上探……很快,就高过了正常身高。
范明友先是疑惑,接着就是骇然。
城墙上的确实是曾广年的头,是也仅仅只是曾广年的“头”啊!
头下哪有身体?仅仅只是孤零零地戳在一根长矛上罢了:一个兵卒在
这颗头颅被砍下来的时间并不长,所以还能像活人一样栩栩如生,才会被范明友看错。
曾广年眼睛半睁半闭,冷漠至极地看着城下的叛军。
范明友的脑袋“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恍惚之间,他竟然看到那曾广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正朝自己阴测测地笑,似乎鼓动自己与他同去。
这是何事?曾广年怎么就死了?
范明友只觉天旋地转,险些栽下马去。
这时,霍山和那些私兵部曲也看出了城上的异样,“哄”地一声就喧闹了起来。
“将军!将军!”霍山连喊了几声,终于将范明友从震惊中喊醒了过来。
“将军,那可是曾广年?!”霍山慌乱地问道。
“正、正是。”范明友气促地说道。
“可这、这曾广年为何……?”鲁莽的霍山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处问起。
未容范明友想清楚城中的发生了何事,城墙上再次传来了“踏踏”的脚步声。
只不过这次的脚步声比刚才的更加密集,一阵一阵都仿佛跺在了范明友的心上。
很快,他们就看到兵卒源源不断地出现在了城墙上……
这些兵卒全都明盔亮甲,面色黝黑,杀气四溢,一看就是在沙场上历练出来的兵卒,与寻常亭卒不同。
这漆县,怎么可能多出这样一支大军呢?
就在范明友抬头四处张望时,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慢悠悠地从城墙上飘了下来。
“范将军,别来无恙啊?”
范明友循声找去,终于在一处垛堞缺口处,找到了说话的人。
他从没有想过会在此处会看到这个人——纵使看到的是那蠢笨的天子,他都不会觉得那么惊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本应该远在狼居胥山附近的前将军韩增!
范明友还不知道对方已经是天子亲命的骠骑将军了。
“范将军在城下东张西望,是在找人吗,要不要本将帮你找一找?”
韩增说完之后,立刻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夸张地四处张望了起来。
最终,他最终昂起了头,看向那边那略微高出自己一臂的曾广年头颅。
“哦?范将军莫不是要找这曾广年吧,他因谋逆已被本将拿下,如果范将军是在找他,那就让你们在城下一叙吧!”
韩增说完这句话,就向举着长矛的韩德点了点头,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将那人头连着长矛扔下城去。
曾广年的人头恰好落在范明友的马前,惊得战马惊慌抬蹄,差点就把范明友掀翻在地。
那面目可憎的人头落地之时,额骨撞到了一块石头,四分五裂,里面的红白之物淌了一地。
像极了嫩白的豆腐。
看样子,还挺新鲜的。
像极了长安城北城郭那刚出锅的豆腐。
范明友不甘心地看了看那人头,再次确认他们的内应曾广年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
刚才那斥候见到的根本就不是曾广年啊!
范明友心中顿时由惧到怨,由怨到疑,由疑到冷……
如今的局面不好办了,出大事了!
“范将军与曾县令叙得如何,可还惬意,只怕曾使君只能听不能说了,恐怕会范将军扫兴吧?”
韩增故意提高着声音,在其中加入了十成的嘲弄之意——激怒敌将,这也是领兵大将的技能。
而这些话自然一个字不落地让城墙上的兵卒全听见了,一时之间,就响起了放肆粗鄙的笑声。
范明友面色铁青,他又抬头看向了韩增,恨不得将此人拖下城来,碎尸万段。
可是两人此时隔着高高的城墙,范明友也只能想想罢了。
“韩增,你为何会在此处,伱不应该在五原以北的塞外吗?”范明友故作镇定地问了
“我乃汉将,此乃汉地,本将为何不能在这啊?”韩增平日不多言语,但此刻说起这些尖酸的怪话来反而更让范明友不悦。
“本将奉大将军和天子之命,进长安讨伐奸臣蔡义,还请韩将军速速打开城门,让本将所部人马进城,否则休要怪本将不客气!”
韩增并未答话,紧接着就消失在了城墙上。
没过多久,漆县县城的北门还真的竟然就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范明友一度以为这韩增真的会开门投降。
但是很快,他就把这种幻想收了起来,因为冲出城门的是数百名杀气腾腾的骑兵,逼得范明友和霍山后退了十几丈。
等他们再次站定回顾时,范明友的视线越过这些疾驰而来的骑兵,落在了城门里,他看到那城门后是一层层的兵卒。
难道这韩增带着几万大军横跨数千里,奔袭到了漆县?
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五原离漆县有一千七百里,离狼居胥山又是一千多里,加起来可就是近三千里啊!
纵使韩增所部与范明友所部同时出发南返,也不可能跑到他们前面来啊。
韩增所部人马难道都长了翅膀不成?
这一定有诈!一定有诈!
范明友未曾想清楚这诈在何处,这韩增拍马来到了他的面前。
韩增抬手,他身后那杀气腾腾的骑士很快就勒住了战马,令行禁止,说的就是如此。
这小小的细节让范明友再一次确认,跟在韩增身后的这几百骑士不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
一时之间,范明友和韩增各带着百余骑兵在这泥水西岸陷入了对峙。
再远一点就是期门郎的一千余骑和城门里的兵卒。
更远一点就是那近两万人的征北大军……
此时已经快要到戌时了,太阳斜得更厉害了一些,照在城墙上、山峦上、河床上、铠甲上……给世间的一切染上了一层血。
范明友和韩增遥遥相望,不约而同地纵马向前。
不是拼杀,而是试探。
范明友非得弄清楚,韩增带来了多少人。
韩增所部其实只比范明友所部提前到了两天。
一路上,不见兵戎,只有征尘。
十月三十日,韩增所部比范田各部晚一天拔营南返。
十一月十三日,就抵达了五原郡以北的边境,韩德也恰好在这一日带回了天子的诏令。
于是韩增摇身一变,从前将军擢为骠骑将军——仅次于大将军的军方称号,并且获得了节制朔方、凉州各地兵马的权力。
随后,韩增所部进入五原,占据了五原县,随后分兵一万由麾下的偏将军率领驻守五原,牵制尚未南返归塞的田顺所部。
安排妥当之后,韩增马不停蹄,立刻率领两万骑兵日夜兼程,从五原到龟兹又到肤施、高奴、鄜县……从南到北横跨数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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