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叛军距长安二百里:误入兵家死

翌日,范明友所部拔营的时候,又少了数百人。

幸好一路无事,剩下的两万四千余人沿着泥水西岸的河谷平原,在北山的包夹下行进了七八十里。

这一日的戌时,大军在泥水西岸一处耸起的台地扎下大营——此处三面环水,易守难攻。

这是范明友所部进入漆县前的最后一次扎营,距离漆县不过四十里,几乎一抬脚就到了,也是安定郡的最南端。

安定郡的南部和北地郡北部不一样,人口稠密,城池众多。

在范明友所部这几日走过店的四百多里中,就有高平、朝那、乌氏、涇阳、安武、安定、彭阳、阴槃等十几个县城。

一旦有一支人马占领这些城池,就会对进入北山咽喉的范明友所部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不是这些县城的材官骑士已经被抽走九成以上,范明友是绝不敢如此孤军深入的。

这“北山咽喉”几乎就是兵家所说的“死地”。

不过,漆县就在眼前,又是自己人把守,这死地就是范明友所部的活路。

明日辰时拔营出发,未时就能入城。

范明友已经想好了,大军入城之后,就会从漆县的仓署中拿出布帛金钱来,先犒赏三军,稳定军心。

……

扎下大营之后,范明友带着十几个私兵在大营中巡视,所到之处,兵卒仍然如同往日一样向他行礼问安。

范明友从兵卒的脸上看到了疲态和倦意,深知这士气比前几日更加低落了。

从灵武县到此处,已经过去十三日了,军心动摇在所难免的事情,还好活路就在前面了。

长安城顶多只有六七千守军,加上临时征集起来的亭卒,也不过超过一万人。

两万五千人攻城,一万人守城,攻守双方的人数是五比二。

如果这一万人放在一座普通小城中,那么守方的优势很大。

但长安城不是一座小城,一万人根本就控制不住整个城墙。

范明友所部可以灵活地挑选位置,几路佯攻加上一路总攻,可以让守军疲于奔命。

长安的守将应该是张安世和王吉,范明友对他们有许多的自信——他们都是从未上过战场的人,恐怕只会纸上谈兵。

他有七成把握拿下长安城,但是七成把握毕竟不是十成把握。

就这样,范明友沉着脸,在一路沉思中来到了台地的最高处。

此处地势狭窄,已经是一处悬崖了。

范明友站在边缘向下看去,高出下方的河道足足十余丈;又往上望去,东西两侧是高耸的山峰……

唯有向南看去,可以稍显宽阔的河谷平原。

放眼望去,在乌云翻滚的苍穹的俯瞰下,在两岸高山的逼视中,看不到一丝人烟。

凄凉至极。

长安城马上就要到了,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虽然成算很高,但作为领兵主将的范明友仍然有些紧张。

而且,范明友的心中还压着一件事情:他已经有四五日没有收到田广明所部的消息了。

现在这个日子,田广明所部的先头部队应该已经抵达三水了,距离此处四五百里。

分兵之时,双方就已经约定好了,不管发生何事,最少每三日就要互送一次军情。

之前,沿途的县城不敢拦截两军往来的信使,所以传联络也非常顺畅。

但是从五日之前开始,范明友就再没有收到田广明所部发来的密信了。

这几日,范明友所部也派出了不少的使者,可是到今日仍然音讯全无。

难道信使在路上都出了意外吗?还是田广明所部遇到了什么意外?

范明友越想越觉得担心,大军摆出这种一字长蛇阵,最怕的就是被拦腰截断。

他只将此事告诉了霍禹等人,至于其他校尉和偏将们还不知道此事——任何可能动摇军心的事情都不能让其发酵。

范明友就这样在悬崖边上足足站了一刻钟,看够了苍茫田地间的辽阔之后,心情终于稍稍平复。

就在这个时候,霍禹带着几个私兵部曲匆匆走了上来。

“你等暂且退到一边,我与范将军有要事相商!”霍禹说道。

“唯!”两人的私兵部曲都偶偶退后了几丈,挎刀而立。

于是,这方圆不过两三丈的悬崖边上,就只剩下范明友和霍禹两人了。

北风“呼呼”地吹着,轻而易举就能掩盖他们的声音。

“曾广年派人的复信到了。”霍禹说着就将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交给了范明友。

范明友接过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顿时就喜上眉梢,漆县一切正常——这让他暂时忘掉了先前的担忧。

“不错,曾广年此事办得很妥当,是大功一件。”范明友点头说道。

“正是,不仅囤积了十万斛粮草,更征调了三千亭卒,还准备了攻城的器械……看不出此人还有这等本事。”霍禹附和道。

“这泼天的富贵就摆在眼前,他又怎么可能不心动呢?”范明友说道。

“县官不知兵,应该派人拿下漆县的。”霍禹耻笑道。

“不是不知兵,县官手中也并无可以拿下漆县的人马吧。”

两人说到此处,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们一同背手而立,朝漆县和长安的方向看去。

大胜就在眼前,也许是时候想一想拿下长安城的事情了。

“小将军,这几日来,大将军可曾派人来送过信?”范明友问道。

“毫无音讯,县官恐怕不只封了大将军府,长安各个城门恐怕也已经封了起来。”霍禹迟疑了一下,才摇头答道。

“小将军,本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姐夫,此处无人,但说无妨。”霍禹笑着说道,脸上露出少的疏朗的表情。

“长安城破之后,小将军打算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的答案看似很多,但实际上却只有两种选择。

自立为帝又或者再立一个傀儡。

“按我的本意,当然是想立刻推父亲为新君,父亲辅政十几年,朝中的威望无人能及……”

“但这十几日来,看着沿途各县的架势,大汉刘氏的气数还没有到头。”

“恐怕许多事情都不像我等想的那么简单。”

当霍禹看到梁延年力战不退的时候,内心就已经有了一些犹豫和迟疑。

“小将军能想到这一层,倒是比以前更加思虑周全了……”

“但这天下大事,最怕的就是拖,你看当今的县官,登基之前何人看得起,如今却逼得大将军走投无路。”

“安知下一个刘氏的天子不是一个心思深沉,癫悖无状的人呢?”

“小将军莫要忘了,孝武皇帝穷兵黩武,天下险些大乱……而后孝昭皇帝无才无德,全凭大将军救下这大汉江山。”

“当今的天子,孟浪癫悖,妄信谗言,猜忌功臣,才酿成兵祸,难道还不能看出刘氏气数已尽吗?”

范明友停了下来,霍禹也没有说话,似乎被说得动心了一些。

“到时候,找一些儒生和朝臣,再找一些百姓和富户,三请三辞的戏码演一演,也就行了。”

“关键是在那之后,我等手中有兵,控制了三辅之地,关东郡国自然也就平定了。”

范明友补充的这几句话,终于发挥了作用。

霍禹看向范明友,问道:“姐夫认为我应该如何做?”

“如果大将军还,就让县官立刻禅让给大将军;如果大将军已死,那就杀掉天子,再杀掉长安城所有宗室,另起宗庙。”

范明友神色如常,但是这狠毒让霍禹都侧目。

这诱惑实在太大了,霍禹本就是胆大妄为之人,想这事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最终,霍禹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

……

霍禹率五千人马留驻在这处大营以备不测之外,其余兵马在范明友率领之下向漆县前进。

几个时辰转瞬即逝,一路无事,比前路更加安静。

申时刚到,两万大军就来到了漆县内城以北六里处。

范明友骑在马上远远地眺望,已经能看到漆县的内城了。

内城坐落泥水西岸的河谷平原上,土地肥沃,不甚宽阔却非常平坦

而泥水的东岸则是高耸险峻的龟蛇山,行人商旅不能通。

想要去长安,必须要穿过漆县城。

此事,范明友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些不对。

内城离得很远,可外城郭就在眼前,而这外城郭着实太安静了一些。

漆县是一个大县,有一万多户,四五万口。

北地郡的灵武县是一个小县,人口不多,外城郭非常凋敝,连村庄都没有。

但漆县是一个大县,外城郭有许多村落,有村落就应该有人。

可如今,这漆县的外城郭未免也有一些太安静了。

两万兵卒正沿着泥水在官道上不远处的漆县外城郭行进。

除了兵卒们的脚步声和间或传来的战鼓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骑在战马上的范明友曾多次路过漆县,从没有见过如此安静沉默的场景。

想到此处,他纵马来到了官道边上的一处小矮坡,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可是,此处距离外城郭还有两里,距离内城还有四里,除非有千里眼,否则根本就看不清。

范明友那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今日,大军拔营之后,河谷平原两侧的山更高了,范明友内心更是压抑。

每当他把视线投向官道两旁那险峻的山峰时,总觉得它们犹如活物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甚至觉得它们会随时冲过来,将这犹如蝼蚁般的两万大军蹋成肉泥。

队伍中的兵卒将校和范明友似乎有同感,山上一有风吹草动,就都会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

一块落石,一只孤鸟,一只猿猴……都能在队伍中引起阵阵骚乱。

此时,远处那不算太高大的漆县,就像一位坚毅质朴的大将,守在要害之处,让人忍不住想要后撤。

“传本将军令,大军在此处结成军阵!”范明友下令道。

“唯!”

传令的使者纵马四散而去,紧接着,行伍当中就传来了鼓角之声。

两万骑兵在平坦平原上变换着阵型。

骑兵其实并不适合,在这有些逼仄的山间平原上展开,已经是有一些勉强了。

不过还好,把守漆县的曾广年是自己人,不用在这易守难攻的地方打一场硬仗。

范明友展开军阵,只不过是为了预防万一罢了。

小心谨慎,总是没有错的。

大约一刻钟后,两万大军勉强拉开架势列好了战阵。

“霍山!”

“末将在!”

“立刻派出斥候,到城下联络!”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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