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朕要调教霍成君,教她如何当好

刘贺冷不丁问出了这个问题,霍成君竟然有一些听不懂。

“朕以前与你相见的时候,你似乎总是有一些不畅快,是因为在大将军的生活过得不如意吗?”

刘贺问完这句话,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连忙又补充道:“将来的日子还很长,我不想你像以前那样不畅快。”

这句话让霍成君想起了这半年来在大将军府里度日如年的生活,不禁有了一丝忧愁。

片刻之后,这年纪轻轻的霍成君,竟然满是沧桑地苦笑了一下。

“我生在大将军府,自幼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怎么可能不畅快,怎么说也要比那些奴婢好许多。”

刘贺听出了霍成君言语中的无奈,再想想霍显与霍光的为人,想想绣衣卫从大将军府后宅带出来的消息……他更确定霍成君的生活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么如意。

感慨之间,刘贺站了起来,坐到了霍成君的身边,轻轻地将霍成君搂入了自己的怀中,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安抚对方的忧伤。

开始,霍成君还有一些局促,躺在刘贺的怀中不敢有丝毫的动弹。

刘贺轻轻地抚摸着霍成君的秀发,并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自己独自住在昌邑宫和未央宫的时光,虽然很充实,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也难免有一些消沉和寂寞。

如今有“同命相连”的霍成君为伴,自然也感到了些许温暖。

而这也更让刘贺生出了一个想法:一定要让霍成君有一个不同的人生。

不仅因为她是皇后,更因为霍成君是大汉帝国的一个普通女子。

能改变她的人生,能就改变许多普通女子的人生。

刘贺脑海中原本有一些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他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肌肤上的触碰和温暖,总能让人的心情平复下来。

二人相互依偎在一起,没过多久,刘贺就觉得怀中的霍成君那有些僵硬的身体柔软了下来,服服帖帖地躺在自己的怀中。

“成君,现在闲来无事,我与你说一说我在昌邑国的生活吧。”

霍成君抬起了头,看着刘贺,点了点头。

接着,刘贺就把脑海中那一段不属于自己的“癫悖”记忆缓缓地说了出来。

出生高贵,锦衣玉食,自幼父母双亡,身边的属官和老师虽然尽职尽责,但又怎么可能给那一位昌邑王温暖呢?

孤独、恐惧、无依无靠……这些负面的情绪让原来的昌邑王成了一个性情暴戾,顽劣成性的人……

如果不是刘贺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那么昌邑王现在已经被押回昌邑去了,跟着来长安城的昌邑属官恐怕也已经尽数被诛杀。

属于那位昌邑王的这段记忆,刘贺没有对霍成君作任何的隐瞒,就连那些荒唐的癫悖之事也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而这些事情也让霍成君很惊讶,她从刘贺的怀中坐直了身体,聚精会神地听着,眼中的同情、惊讶和忧伤交替而过。

刘贺说了许久之后,终于停了下来,他接过霍成君递上来的那杯温茶,一饮而尽。

“陛下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那是自然,我此刻愿意与你说,当然就是真的,你觉得那时的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刘贺不以为意地问道。

“难怪……”

“嗯?”

“难怪在我被册封为皇后之后,母亲曾经提醒过我,说陛下性情可能有些……”

霍成君话未出口,就觉得有一些忤逆,但是很快却又释然了:天子与她说这些往事,就是想让他们更加亲密无间吧?

想到此处,霍成君就接着说了下去:“母亲说陛下性情顽劣,言行无状,甚至有些癫悖,让我谨慎小心些。”

“岳母倒是看得很准,那时候的我只说癫悖已经是轻的了,恐怕应该说昏庸暴戾更恰当。”

刘贺笑了笑,接着说道:“那成君与我相处,觉得我是癫悖的昏君吗?”

孟浪虽然是孟浪了一些,但并不癫悖。

霍成君听说过刘贺做的不少事情,她觉得即使去掉了天子这层身份,自己的夫君也不是一个癫悖的人。

反而——还是一个德才兼备、温文尔雅的男子。

“在大将军府的时候,我时不时能听到一些陛下的事情,我不认为陛下是一个癫悖的人。”霍成君坚决地说道,

“嗯?那你听过我的哪些事情?”刘贺有兴趣地问道。

霍成君抬手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丝,一本正经地说了起来。

“陛下命人造了许多新的农具,还任由民间工匠随意制造与贩卖,这是不与民争利。”

“陛下从少府当中拿出钱粮来,补贴给边郡长城上的燧卒,赏赐给出征的汉军,这是体恤兵卒的不易。”

“每个月到了初一十五,陛下还会派人在长安城中施粥送药,这是爱民如子。”

“中秋之夜请宫人和兵卫吃月饼,时不时到了晚上还会给他们送汤圆,这是与民同乐。”

“对了,陛下刚刚入宫的时候,还曾经下令减轻暴室里的罪妇做工的时辰……”

……

霍成君说这些的时候,眼里闪着一丝与众不同的光彩,所说出来的话想必已经在心中想了很久了。

刘贺看着越说越兴奋的霍成君,内心很是惊讶。

他不只惊讶于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更惊讶于霍成君居然都记了下来。

“这些事情,你都是听谁说的?”刘贺好奇地问道。

“这些事情在长安城里都已经传遍了,就连大将军府里的许多奴婢们都津津乐道,他们说陛下是难得一见的仁君。”

仁君?

刘贺没想到这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称呼,就被自己轻而易举地拿下了。

果然,大汉的百姓们也只不过是粗安罢了。

自己这高高在上的天子,只是做了一点点小小的“仁义之事”,就能让他们记在心中许久。

刘贺不由觉得“仁君”这两个字的分量,实在太沉重了一些。

“这是他们谬赞了,我为他们做的事情还不够,还不够……”刘贺叹气说道。

“陛下,贱妾想要问……”

“嗯?你怎么又忘了,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外人的时候,叫我夫君就好。”刘贺笑着提醒道。

“我记住了……夫君。”霍成君仍然有些羞涩地说道。

“你想问我何事?”

“我想问夫君为何心性突然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刘贺当然不能将这一切的真相告诉霍成君,但是他心中也早已经有了一个备好的答案。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那一夜很寻常,我与宫中的恶奴狂饮了许多酒之后,就如平常一样醉倒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昌邑殿里是杯盘狼藉酒肉臭,当我要叫醒那些恶奴继续胡闹时,却听到外面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心中觉得晦气,就醉醺醺地寻了出去,这声音若隐若现,似乎要将我引到某个去处。”

“我一时兴起,就跟着这声音一路往前走……最后来到了昌邑宫外的一个侧门。”

“那门外,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正抱着一个孩童在痛哭,那个骨瘦如柴孩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当时连下了几日的大雪,恐怕那个孩童是冻死的。”

“那片刻之中,一句话出现在了我的心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再往后,那孩童和那老妪突然化作一道青烟,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也许从那一夜开始,我的心性就变了吧,那老妪和孩童恐怕就是上天派来告诫我的。”

刘贺的这个故事编得非常粗糙,但是不意味着瞒不过霍成君。

恰恰相反,在盛行祥瑞灾异之说的大汉帝国,这种故事反而更能让旁人信服。

所以霍成君没有任何质疑,反而若有所思。

“所以,我想要当一个好皇帝,让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刘贺没有将心中关于“好日子”的图景描绘给霍成君,来日方长,还有许多时日,细细地说。

“夫君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霍成君笃定地说道。

刘贺每一日都要被群臣这样称颂,早已经有一些麻木了,但是今日听到枕边人一脸仰慕地说出来,仍然觉得有些飘飘然。

“成君,我也想听听你小时候的事情,你可愿意说给我听?”

“懂事之后,我离开大将军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说出来了也很是无趣,夫君听着恐怕是要打瞌睡的。”霍成君说道。

“但是我还是想听,我仍想知道你的过往是什么模样的。”刘贺坚持道。

在刘贺的“强求”之下,霍成君有些感动,她终于不再迟疑,将自己童年时的许多记忆说了出来。

大汉上上下下都以男人为核心,女人的生活只能用枯燥来形容。哪怕霍成君是大将军的女儿,生活仍然是乏善可陈。

无非是和自己的手帕交出去游玩,和自己的母亲发生争执,与府中的奴婢们一起胡闹,日日听老婢絮絮叨叨地讲述各种规矩……

十几年如一日,都透露出无趣、压抑、单调、冷漠和利用这些字眼。

在这种氛围之下,霍成君能有现在这样的品性已经很不容易了。

戴宗派到大将军府的绣衣卫将许多消息呈送到了宫中,这让刘贺知道霍成君心性还是很善良纯洁的。

如果说身为大将军霍光的女儿有什么“特权”的话,那就是可以看书识字了——在霍成君被立为皇后之前,一直有大儒来府中教霍成君读书。

这大儒不是别人,正是前任长信少府夏侯胜——他也是上官太后的老师。

夏侯胜给霍成君讲了《论语》《诗经》《礼记》《左传》……

而从霍成君现在的谈吐气质来看,夏侯胜倒是认真负责得很,没有任何敷衍和偏私。

这也难怪霍成君不像霍光与霍显,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读了书的缘故。

“成君,那你可喜欢读书?”

“这是自然,书中自有一方不同的天地,与那逼仄的大将军府比起来,要宽阔太多。”

但是霍成君灵动的眼神随即又变得有一些暗淡。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只可惜这半年来,母亲不让我看书,而让我多学一些女工,听说夏侯公也闭门不出,许久不再来府中了。”

刘贺看出了霍成君的烦闷,不禁有些怜悯,也让他心中的那个想法更加坚定。

“成君,未央宫有一处石渠阁,你可听说过?”

“当然,那里少府收录天子藏书的地方。”霍成君不解,不明白天子为何要提起这个冷僻的地方。

“石渠阁中所藏的书籍甚多,不只有儒经,还有诸子百家之书,我会下令考工印术室将其全部印刷出来……”

“而这每次印出来的

这意味着有源源不断的书可以读了?

虽然霍成君刚才说过有天子陪伴,生活不会无趣,但是也知道深宫中的寂寞。

能够读书,已经是一件令她愉悦的事情了。

“夫君说的这句话可能当真?”霍成君问道。

“自然能当真,我是大汉天子,君无戏言!”

“那我就先行谢过夫君了。”

此刻,霍成君少了几分少女的娇羞,但却多了一分朝气与期待,更让刘贺觉得有趣和心动。

“这有何可谢的,此举是不是也有明君的风采?”刘贺笑道。

这句话却让霍成君有些失落地说道:“你要做明君,可我却还不知道如何为你分忧……”

“你在这椒房殿里做好这皇后,就已经是为我分忧了。”

“可怎么样才算是一个好的皇后呢?”霍成君问道。

“我也不知,但是我倒是有一事想和你商量,也许做了这件事,你就知道如何做好一个皇后了。”

“那你快告诉我。”霍成君激动地晃着着刘贺的手说道。

“你可愿意教这宫中的婢女们识字读书?”

霍成君先是有些愣神,似乎没有听懂天子的意思。

但是她毕竟不是寻常家的小女儿,见识超过许多人,所以很快就好像有一些明白了。

“夫君是想让我在这未央宫中,开一处专教女子读书的庠序?”

“正是。”

“这、这未免有些癫悖……?”霍成君虽然那么说,但是表情中却是激动和兴奋多一些。

“这癫悖的皇帝配一个癫悖的皇后,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霍成君佯装生气地瞪了刘贺一眼,接着就也似赌气地说道:“那我就和夫君一起承担这骂名!”

“此事其实不癫悖,宫中婢女生活也甚是孤寂,能够读书识字,对她们而言,也可以消磨时间,所以是一项仁政,你觉得呢?”

“我亦是如此看的,只是我……”

“不必担心,你只管去做,我会从旁襄助你的。”

“夫君,我明白了。”

刘贺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不由得又伸手摸了摸霍成君那柔顺的头发——爱天下之人,应该先爱身边之人。

“也许有一日,我们可以让更多的女子都能读书识字。”刘贺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霍成君没有想那么远,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似乎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她的心潮顿时就有一些澎湃——不只因为天子拂过她发稍的手,更因为她看到了更广阔的一片天地。

“来,我们现在就来筹划一番,你看可好?”

“好,全听夫君的!”

这对特殊而又普通的年轻人,就这样并排坐在案前,一个研墨一个写字,时不时笑闹几句。

这动听悦耳的声音,使这空荡了许久的椒房殿,重新恢复了一些生机和活力。

只是不知道,这令人愉悦和羡慕的场面,又能维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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