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前殿,群臣咸至。
再有一刻钟,就是小朝议的时辰了。
今日虽然是小朝议,但是天子提前下了诏,要在前殿面见群臣。
和上一次小朝议相比,这一次朝议有许多变化。
多了一些人,也少了一些人。
魏相、贡禹、萧望之是多出来的新面孔;任宫、乐成是消失了的老面孔。
而除了人员的变动之外,氛围也有一些怪异。
以前上朝之前,朝臣们总是三五成群凑在一起。
但是今日,他们一个个都缩在袍服里,故意与旁人保持着距离。
“陛下登基数月,朝堂上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世人称颂……”
“仲父一连就病了十几日,朕甚是担心,不知道仲父的病是否已经痊愈?”刘贺温和地问道。
一时之间,这前殿中的朝臣里,不管是左还是右,都有一些恍惚和震惊。
丙吉看出来这张安世还有怨气,本想再接着开导几句,但是还没有开口,身边的朝臣就一阵骚动。
所以,此刻是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的。
那么今日,他就要当好这最后一日的傀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有些陌生而又发颤的声音从人群的后方传来。
很快,仍以霍光为首,这三十多个朝臣,就在院中怪异的沉默中走进了前殿。
这许多时候,天子也并没有将所有事情的细枝末节告诉他们。
“微臣宗正刘德……”
四是三辅长官及三辅都尉。
这大汉百姓黔首的命就那么价贱?甚至还没有富人家的一匹驽马值钱。
刘贺心中不满,但是并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仍然笑着说道:“朝议停罢了许多日,那仲父给朕和众卿讲一讲军务吧。”
是时候在朝堂上补充一些“得力干将”了。
丹书铁券倒是常见,可是能免死的丹书铁券还是
往日,这些人都不会主动在朝议上上奏,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上奏尚书署就可以了。
不只意外,而且有趣。
“呵呵,我从子儒的话里话外,听出了一些醋意?”丙吉笑道。
“天寒地冻,范明友将军身先士卒。”
今日告假和不在的人很多,所以只有三十人。
这一来一去,上官太后就从十五岁的少女变成了三十五六岁的少妇,蔡义还真是个人才——那恐怕孝昭皇帝的年龄也要改。
大将军来参加朝议,这是毫无疑问的;大将军余威不倒,也是毫无疑问的……
只是偶尔用眼神与自己相熟的人相互致意。
霍光微微看了一眼身边的朝臣,发现与自己相熟的人少了许多,竟然有一些孤单和落寞。
一是三公九卿及他们的左贰官。
“各是多少钱?”刘贺问道。
但是他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并没有多言。
想到这里,霍光立刻就说道:“陛下孝心仁厚,堪称仁君!”
硬要说起来,都是一些毫无实际价值的事情。
刘贺“一让”道:“朕如今才十五岁,年龄尚幼,恐怕不能亲政。”
参加小朝议的人并不固定。
“众卿还有何人要上奏,有事奏来,无事既可退朝。”刘贺慢慢地说道。
“仲父可愿意领受此赏赐,不领的话,会让朕寒心的。”
群臣落座,这停辍了十几日的朝议,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三是与军务相关的各号将军。
可哪怕只是这三十人,三辅长官的地位其实算低的,只能站在后面。
刘贺这句话让拜倒在地上的朝臣一阵议论。
听着这些奉承的话,刘贺并没有特别高兴。
天子亲政,本应该还有许多礼仪,这是太常和少府谋划的事情,刘贺以“节省用度”为由,减省了一切繁复礼仪,再次得到称赞。
从霍光开口开始,刘贺的心就狂跳不止,恨不得此刻就答应下来。
“我说一句可能会让子儒不适的话,要论骨气,你和我,哪怕再加上那刘德,都比不上他们。”丙吉说道。
“微臣有是要奏!”也许是太过紧张,此人竟然忘记报上自己的官职了。
还要再等几日,朝堂上的许多事情就可以开始动手料理了。
“因此,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博陆侯霍光,恭请陛下亲政!”
能够让跋扈的辅政大臣霍光让出权力,已经证明天子的能力了。
“输送粮草的卒役也是为国捐躯,他们死了是大汉欠他们的,给他们的钱哪里能说是赏钱?”
但是与那一日暗藏的刀光剑影不同,今日的气氛融洽之极。
说完这句话,神情冷漠的霍光就郑重其事地在殿中拜了下来。
左冯翊在三辅长官当中,恰恰又是地位最低的那一个。
“老臣霍光携群臣问皇帝陛下安。”霍光下拜问道。
因为官职有重叠,有时候他们也不一定在长安,一般而言,参加小朝议的人大概在三十到五十人之间。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君亲政更是如此。
真正有价值的是霍光接着上报的每日所消耗的人力和无力。
但是,他现在却要装出不动声色的模样,等待其他朝臣的表态。
霍光一时就想站出来劝阻,但是想想天子才刚刚亲政,自己立马劝阻,恐怕会让天子有一些下不了台。
刘贺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张楠木的几案,放到集市上去买掉,估计可值数几十万钱。
刘贺居高临下地看了看眼下这些朝臣的格局,很满意。
当他看到魏相和萧望之就在对面时,霍光更是不悦。
“那看来,有朝一日,霍光本扳倒之后,他们就会成为功臣吧?”张安世似乎有一些不悦和嫉妒。
他们已经提前从各种来路知道了一件事情:大将军今日会来参加此次朝议。
霍党得到了大将军的消息;帝党得到了天子的消息;墙头草嗅觉敏感,自然也能闻到一些味道……
还好,刘贺没有等太久,霍光站了起来,来到了殿中。
朝臣们却不敢有懈怠,更没有流露想要走的表情。
这还是各处报到大将军府的死伤数目,那些被隐匿下来的死伤之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听着身后那齐刷刷的下拜声,霍光稍稍放松了一下,至少没人站出来说一句“霍光不应领拜”。
三请三让的“表演”在群臣配合之下,圆满结束了。
身形不高的丙吉,踮脚看去,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阶梯上,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来。
韦贤的话只说了一半,这些君王虽然行了冠礼,但是恰恰都没有亲政,不过后半句话与今日之事相悖,所以略过不提。
刘贺“三让”道:“大将军辅政十几年,大汉一日胜过一日,继续由大将军辅政,我大汉才能更加兴盛。”
这前殿中间,很快就拜倒了许多人——和那一日百官对“霍光”群起而攻之的情状,居然有几分相像。
但是今日,刘贺确实是无话可说了。
不管是帝党,还是霍党,又或者是墙头草,都不停地将视线投向丹墀下的阶梯方向。
“微臣右将军、光禄勋张安世,附议大将军,恭请陛下亲政!”
“臣等问皇帝陛下安!”群臣皆拜。
而天子坐在玉阶之上的皇榻上,更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是左冯翊安乐吗?”刘贺明知故问道。
刘贺有许多想立刻就办的事情,但是却不能今日就办,否则难免有一些操之过急的嘴脸。
只加这一点点税,是绝对不够的,亲政之后,还有许多事情都可以做。
虽然霍光看起来比以前瘦削了一些,但是那坚决稳健的步伐,让人感到了无穷的压迫感。
揣测?应该?仲父未免太大意了一些。军国大事,居然随意揣测,难免有文恬武嬉的嫌疑。
“安卿有何事要上奏?”
“老夫甚是欣慰,忽觉陛下不仅有明君之姿,更已经是明君,因此……”
君心似海,妄加揣测于自己、于朝政,是没有任何益处的。
“大将军来了。”
“众卿平身。”
“微臣左冯翊安乐,告劾现任太常乐成贪赃枉法,装病罢朝,欺君罔上,请陛下将其捉拿至诏狱,查问罪责!”
“回禀陛下,尚未有捷报传来,但是老夫揣测,我汉军此刻应该已经取得了大胜,只是传递捷报还需要一些时日。”霍光自负道。
“如此变好,长安城的天气是一日冷过一日,往后恐怕还会更冷,不只是仲父,诸位爱卿也要保重身体。”
“微臣廷尉李光……”
但是,天子这两日做的许多事情,别说是霍光看不懂,他们也有些看不懂。
霍光说完该说的事情之后,天子没有言语,一众朝臣看过去,在天子的脸上看到了愁容。
确实如他所说,没有太多值得听的东西。
总之,非常精彩。
“仲父,这几日出征漠北的大军可有捷报传来?”刘贺问道。
可是霍光抬头看了看天子,以后再往“朝堂”上安插自己的亲信,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大将军霍光,辅政三朝,劳苦功高,朕赐其丹书铁券,卿可免三死,子孙免一死!”
现在而今眼目下,这天子到底要怎么处置霍光。
“匈奴贼寇望风披靡,不敢接战。”
原因很简单,权力从来就不是别人让出来的,而是自己抢出来的。
“好,那今日的朝议就开始吧,仲父是辅政大臣,仍由仲父来主持吧。”刘贺将话头递到了霍光的头上。
霍光有些迟疑和不悦,但是仍然说道:“老夫只是臣子,怎敢与天子相提并论,陛下若不亲政,老夫当场碰死在此。”
朝议的最后时刻,现在被朝臣们称为“天子时刻”,因为天子总在此时提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所以都等着。
“谢陛下挂念。”所有的朝臣又齐刷刷答道。
三请三辞的套路,在昌邑国的时候他就演过一次,如今在长安城还得再演一次。
众人没有说话,终于开始有一些懈怠了。
这寥寥的几十人,站在在空旷的前殿里,有些不够看——像一群蝼蚁缩在正殿里,非常寒酸。
……
虽然那一夜里,刘贺已经和霍光谈妥了“交易”,但是仍然有一些担心,这霍光会让遵守诺言,让自己亲政吗?
会不会趁着这几日,又留了什么后手?
虽然绣衣卫没有带来更多的消息,但是刘贺仍然不得不担心——难怪,历代天子都有一颗猜忌的心,这都是被逼出来的。
在大汉,君权还不能像后世那样独断专行,仍然要受许多事情的约束。
“老臣御史大夫蔡义,附议大将军,恭请陛下亲政!”
张安世受过霍光的拔擢,丙吉给霍光当过长史,刘德也不敢弃官而去。
他从榻上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一步,作勉强状说道:“朕虽惶恐,但众卿陈请,不能推辞,朕愿意亲政!”
大将军要让天子亲政,这个消息这几日来在长安城早已经是人尽皆知。
天子这是赤裸裸地加税,加税的对象是还是巨室豪强,这不是一件好事。
“微臣有事要奏!”那人又喊了一次,众人终于发现此人是左冯翊安乐。
至于其他的朝臣们,都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几案,不动声色地听着。
而投桃报李,刘贺也要把自己允诺的东西给到霍光。
“陛下圣明!”
一阵响动之后,安乐就慌慌张张地来到了前殿的中间。
正大光明掌握朝权的机会,就摆在了刘贺的面前,他只要轻轻点头,就可以收入囊中。
刘贺再也没有假模假样的必要了。
一众朝臣,自然是有样学样,称颂天子。
大鸿胪韦贤说道:“孝武皇帝十六岁行冠礼,周文王十二岁行冠礼,周成王十五岁行冠礼,天子有天命,无需二十亦可行冠礼,符合祖宗成制礼法。”
霍光往后说的就都是一些世人称颂天子的套话和空话了,毫无新意,但是又不得不说。
“听说都是有才德有骨气的人?”张安世问道。
这丹书铁券中的另一半是要收藏在高庙里的,这意味着即使是天子都不能有反悔。
免死三次,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微臣少府丙吉……”
蔡义脸不红心不跳地接着说道:“此事不难办,再将上官太后的年龄改长十五六岁,两难自解!”
不管他们留在朝堂的原因是什么。在天子出现以前,他们都不敢站出来与霍光针锋相对,更不敢向孝昭皇帝靠近一步。
也许因为如此,天子才特意会将朝议的地点换在了前殿吧。
一时之间,刘贺觉得这雕梁画柱的前殿,正散发出了一种压抑的血腥味。
他们在“血书诏”上写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夜,就明白天子是要对霍光和霍党下死手的。
“大将军来了?”
刘贺心算了一下,这一个月里,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消耗的粮草马秣和损失的卒役力役。
如今,能够完全听令于自己的,九卿当中就只还剩下一个大司农田延年,一个执金吾苏昌和一个廷尉李光了。
“谢陛下。”
“大将军来了!”
“有事就到前面来上奏。”
“不敢不敢,下官不敢怨恨别人,只怨自己不敢早日站出来,与霍光面对面地斗上一斗。”张安世一脸肃然。
“伤者有赏钱,死者有葬仪。”霍光平淡地说道。
名正言顺,非常重要。
“正是微臣!”
若不是当今天子有心要锄掉霍光,他们这些人又怎么敢站出来呢?
单凭这一点,早几年就敢与霍光正面交锋的魏相和萧望之,比他们要强很多。
这为了让刘贺与上官太后能母子相称,而“虚减”了的岁数,对刘贺而言是一个隐患,要趁机一并解除。
刘贺“二让”道:“朕虽十九岁,可仍然未到加冠之年,为有学而先为政,恐怕遭世人非议。”
经过一番布局,自己与仲父在这朝堂上已经是三七开了,而且是仲父三分,自己七分。
“唯!”
关键在于,天子对大将军到底还有几分信任?
这一点,就连张安世和丙吉这些人也有一些猜不透。
罢了,对于家訾在百万以上的人家来说,一年一千钱似乎也不算多,不会到“民”声载道的地步,加倒也就加了。
三五千钱,就买人一条性命,这哪有一点公道可言?
“众卿平身吧,天气太凉,今日奏事就都不必下拜了。”天子说道。
于是,他们就只能做好一个“听话”的忠臣,在天子需要的时候往前冲,在天子不需要的时候站在一边。
“唯!”
三请三让,不是过场,更是证明。
还好,一个女人,一个死人,其实不是那么重要了。
五是天子的特意召来的人,诸如太学令、各号大夫等等。
君臣礼仪备至,颜面上也无懈可击,堪称典范。
站出来说话的是蔡义,当日正是他想出的这个“馊主意”,如今就让他来唾面自干吧。
“陛下原本已经十九,当日只是为了更好地承嗣才改小了几岁,如果因此不能亲政,老臣万死难辞!”
“他们与我算是挚友吧。”丙吉笑道。
“死伤的卒役,朝堂可有补偿?”
朝臣们说着同样的话,但是情绪却相同——有兴奋,有愉悦,有愤怒,有失望……
“各部正在向龙城进逼,搜寻匈奴王庭。”
刘贺也看到是安乐了,这墙头草居然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站出来,这让他有些意外。
前线汉军的伤亡人数暂时还没有定论,但是卒役力役已经死伤两千余人了。
霍光的军务很快也就上报完了,前殿又冷清了下来。
“子儒,我等去殿门候着吧,大将军来了。”
……
“天子大恩,不敢不受,老臣霍光,谢陛下赏赐!”
“诺!”
今日这左冯翊是发了什么颠,竟然要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大将军来了……”
“从今日起,关中各郡县,家訾百万以上者每年加收‘伤赋’千钱,用来发给因公伤死的属官吏员、兵卒役卒,伤者每年一千钱,死者每年两千钱。”
“伤者三千钱,死者五千钱。”
“尤其是老夫病倒的这几日,陛下仍然能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百密而无一疏。”
从今日开始,大汉权力的中心正式名正言顺地转移到了天子的手上。
“郡国上计核报之事、郡国赋税收缴之事、北方各城整修之事,无一偏废。”
“劳陛下挂念,老夫的病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霍光淡淡地说道,其实病未痊愈,自觉精力不如从前了。
所耗的粮草马秣加起来折算成钱,起码要四亿钱;而运送粮草马秣的卒役有三十多万人。
二是重要府衙的列卿及左贰官。
犹豫许久,张安世终于缓步走到丙吉的身边,放低了声音问道:“丙公与魏相、萧望之很相熟吗?”
霍光抖了抖自己的袍服,拿足了架势之后,再次来到了殿中,开始上奏军务。
安乐说罢,立刻就双手捧起那提前准备的奏书,高高地举过了头顶,那薄薄的奏书则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
站在一边的霍光摇晃了一下,险些昏倒过去。
难道是天子的阴谋,难道刚刚亲政,就立刻又要对自己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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