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刘贺谈情说爱的经验也寥寥无几,此情此景难免让他有一些紧张,只能频频喝水,才没有怯场。
“有一夜,蜀地突然下去了一场暴雨,儒生触景生情,又想起了家中的妻子,于是就在西窗下写下了一首诗。”
“这首诗,你可要一听?”刘贺笑着问道。
霍成君连忙点头,眼中全是期待。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刘贺一气呵成,将这首后世脍炙人口的情诗背了出来。
你问我何时能回去我也说不清,巴山蜀地的雨又让池塘的水涨了起来。
何时才能与你一起在西窗下剪烛,与你说一说这个雨夜我对你的思念。
后面的这些解释,不用刘贺再多说,自幼就喜欢读《诗经》的霍成君也能感受到。
她在大将军府确实很少感受到所谓的人伦之情,但是那里的人却始终是她的亲人,她又怎可能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当做自己的敌人呢?
霍成君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点温暖的火苗,突然熄灭了。
渐渐的,她的眼中似乎就噙有了泪水。
“成君,我以后夜夜与你一同剪烛。”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奇怪。
但是,伦理教化是上层对底层的束缚——天子诸侯,世家大族,并不是那么严格地遵守。
霍成君昏暗的心亮了一下,眼中恢复了一些光。
刘贺脸上却没有了笑,他看着霍成君,有些悲伤地说道:“可是这儒生不知道,在他写下此诗时,他的妻子刚刚病逝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吧。
前一个问题,还有回转的余地,这一个问题,不能有丝毫的逃避。
他不敢怠慢,这女子真的哭起来,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哄好。
“我想问,去了未央宫之后,你是我的夫人多一些,还是仲父的女儿多一些。”
也许单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却愿意将自己托付给对方,生死相依。
霍成君想要挣脱刘贺的手,但是刘贺却越握越紧,霍成君又怎么可能挣脱得了呢?
厅的门敞开着,冰冷的风不停地吹进来,原本摇曳的灯火更加微弱。
于是,霍成君就想要挣脱天子的手,但却又发现,天子握得更紧了。
这种信任也是她从未感受到的。
“陛下……”
因为这个问题,很重要。
但是不知道为何,刘贺与霍成君都有一些燥热……
霍成君听着天子这几句话,细细地揣测,有一些想明白,但是还有一些想不明白。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日,你要自己去看……”
“以后没有人的时候,不用叫我陛下,叫我夫君吧。”
“诺。”
“好,那我在未央宫等你!”
转而变成了一抹娇羞。
霍成君看着天子的眼睛,从中读出了一些东西:孤独、善良、坚强、隐忍、一往无前……
但是有一件事情她非常明确。
“到了那一日,你一定会知道到底要如何做,才对得起这四个身份。”
终于,霍成君不再挣扎,任由刘贺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成君,我希望你当我的夫人,但更希望你当好霍成君。”
“这首诗可有题目?”霍成君问道。
“从今日起,你是我的夫人,我会给你一种与如今完全不同的生活,你可愿意?”
孝昭皇帝支持大将军铲除上官家,不就像当今天子借用其他朝臣铲除霍家吗?
霍成君那柔软温和的手都变冷变硬了许多,眼中更是没有任何的光芒了。
“那如果有一日,你的父兄要对我不利,你会站在哪一边?”刘贺问得更加直白露骨,自然也更难回答。
许久之后,刘贺才说道:“成君,再过几日,你就要进宫了,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霍成君用巾帕擦掉眼角的泪水,轻叹一声说道:“等他们夫妻重聚,儒生的妻子看到此诗的时候,定然很满心欢喜的。”
嫁入未央宫的女子,早就已经被当成了工具——工具没有感情,更不用遵循所谓的伦理教化。
后宫之人联合外戚,对皇帝进行反戈一击,不是没有先例。
刘贺说得非常认真,没有丝毫的孟浪和戏谑。
上官太后是霍成君的侄女,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霍成君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不知道该要如何回答,许久之后才说道:“既然已经出嫁,那么我便是你的妻子。”
那一点开叉的灯草带着灯火落了到了案上,瞬间就燃尽了。
这天子终究也救不了她。
霍成君先是错愕,紧接眼睛就垂了下去,整个人陷入到了悲伤当中,不曾流泪,也不再言语。
……
霍成君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心中的一抹愁绪和那点灯草一起,立刻消失了。
霍成君没有再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是霍成君,是我刘贺的妻子,是大汉的皇后,自然也是霍家的女儿。”
“蜀地在南,河南在北,写在雨夜,所以题目是《夜雨寄北》。”
“看一看谁对谁错,然后再决定要怎么做。”
“我明白你是一个良善的人,但是良善之人更要有洞察世事的本领,才能不被蒙蔽。”
她虽然纯真无邪,但是却也见过帝王将相家那残酷的争斗。
这让刘贺有一些惊慌,他没想到霍成君比自己想的还要多愁善感一些。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伦理教化此时对女子的束缚与压迫。
天子,不,自己的夫君,此刻愿意信任她。
痛苦、犹豫、焦急和慌乱,轮流出现在霍成君的脸上。
他连忙把案上那剪刀拿了起来,塞到了霍成君的手中,然后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将剪刀放到了灯草上,轻轻地剪掉了一截灯草。
所以,刘贺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工具。
刘贺站起身来,他本想在霍成君的额头上亲一下。
但是想到此举实在太孟浪,于是只是用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脸庞,最后才有些不舍地转身离去。
今夜很长,但是日后夜夜都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