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走进大将军府后宅的那一刻开始,刘贺身边就一直都有昌邑郎随行护卫。
不管刘贺是在正堂,还是在霍光书房,这些昌邑郎始终是寸步不离。
此时此刻,刘贺在这些忠心耿耿的昌邑郎的护卫之下,从霍光的书房回到了正堂。
堂中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妆发不乱的霍显还在堂中焦急地来回踱步。
刘贺站在院中,皱了皱眉,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对霍显的厌恶,勉强换上一副笑脸。
霍光也许确实是一个忠臣,只可惜是败在了霍显和霍禹的手中。
“岳母,成君此刻在何处?”刘贺问道。
“回禀陛下,成君此刻已经在厅了,陛下现在要去吗?”
“嗯,那还要劳烦岳母在前面引路。”
“诺!”霍显异常兴奋地答应了下来。
这是一件好事。
上面明明什么都没有,但他却觉得有一些细腻的情愫在上面流动。
“我还有一个趣闻,要不要讲给你听,权当是我向你赔罪了,你看如何?”
霍成君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是身体已经轻微转向了天子。
刘贺似乎看到,那道横亘在他和霍成君之间,由礼教堆砌起来的藩篱,正在逐渐地融化。
这种异样,刘贺在很久以前也曾经体会过——如同将熟未熟的桑葚,酸甜相间,却又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不知道在灯火下转了多少个弯,刘贺终于来到了后宅的园外。
“我又没有见过这倭国的人,如何能知道?”霍成君嗔怪道。
“贱妾哪里敢这样想,只是成君自幼被骄纵惯了,贱妾怕她会冲撞陛下,惹得陛下不悦。”霍显连忙辩解道。
想起霍成君那一刻的娇羞,刘贺的紧张更多了几分。
“陛下,不需要我一同进去吗?”霍显有些谄媚地问道。
“这就不必了,除非是岳母不放心,担心朕做出什么孟浪之事。”天子笑道,心中却再一次涌起了厌恶之情。
霍成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想到天子已经在给她“挖坑”了。
到了最后,她索性闭着眼睛侧过身去,只将自己的一张侧脸扔给天子。
刚才在那正堂之上,天子不就对她说过这句话吗?
顿时,霍成君那一整张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有一些恼怒但是又有一些羞涩。
正在发呆的霍成君被天子的到来吓了一跳,手中那把剪刀落在了案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她顾不得去剪,就连忙就站了起来,仓促着准备行礼。
看到霍成君提出这个要求,刘贺很开心。
“你不必紧张,要不然让我一道紧张了。”刘贺笑道。
这剪刀的工艺很精巧,做成了鹤嘴的模样,用来剪灯草正合适。
园只有矮墙,刘贺透过那些稀疏的枝条朝里面看去,景状一览无余。
今日,让霍成君倾心于自己自然是他的目的之一。
霍成君一听到“夫人”二字,更是有些气恼,居然就要越过面前的茶案伸手去捂天子的嘴。
“你怎可以说我,那哪里又是我孟浪,分明是倭人孟浪,再说……”刘贺狡黠地笑道,“再说你是我的夫人,我说那句话……”
“那我给你赔罪如何?”刘贺试着问道。
在霍显和一众奴婢的前呼后拥之下,刘贺向大将军府的厅走去。
“河内郡有一李姓儒生,是一朝臣的幕僚,某一日因故要跟幕主去蜀地任职。”
刘贺一饮而尽,只觉得浑身畅快,放下那还有一些余温的杯子,就开始讲了起来。
可是这刘贺越笑,霍成君就越恼。
就连那些最耐寒的梅,此刻在皎洁的月光下,也只能堪堪看到看到一些小小的苞。
“罢了,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之间的那些虚礼就免了吧。”刘贺有些结巴地说道。
长安的这个季节,园中自然已经没有什么,那些桃李杏梨也就只剩下稀稀落落的枝条了。
没想到他身边那些忠诚的昌邑郎不懂风雅,竟然立刻就要冲进去关防。
刘贺所说的这些事情都是霍成君从未听过的,她渐渐就被吸引住了,越听越入迷,不由自主地就向天子靠近。
“陛下还会像刚才那样孟浪吗?”霍成君装作还有怨气地说道,微微翘起的唇角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
这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先前的娇羞固然有趣,但是此刻的“放肆”更让人心动。
灯火幽黄,厅那用纸蒙起来的窗户上,映着一个女子的娇俏的侧影。
霍成君这才做罢,流动的眉目一转,故作平静地向天子问道:“把陛下将那个趣闻讲给我听,我就不再追究此事了。”
接着,刘贺就对霍成君说着倭国的事情,提到那里有一山名曰富士,有一名曰樱,有一礼名曰剖腹……
霍成君慢慢地坐在了天子的对面,也许是太紧张,她的双手在来回在扯着自己的衣袖。
“无碍,朕认为成君的性情很好,朕甚爱之。”
“在大汉东边的海外,有一个倭国,伱以前可听说过?”刘贺问道。
厅的门是遮掩起来的,透过门缝,就能看到霍成君的侧颜。
“好,那我现在就来说。”刘贺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先给朕倒一杯茶,润一润嗓子。”
“这样一来,岂不是太过孟浪了?”霍成君惊呼道。
……
“唯!”昌邑郎们朗声答道。
“哼,我且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趣事来!”霍成君白了天子一眼,仍然是给天子斟了一杯茶,送了过去。
那副小女儿家气急败坏的模样,让刘贺不禁笑了出来。
“另外,有劳岳母也在此处等候片刻。”
“好了好了,我再也不说这可恶的倭人来惹你恼怒了。”
“如此说来,这倒也是。”
“诺。”霍成君低头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但是不知道为何,从刘贺在门外牵起霍成君的手那一刻开始,他竟然也有一些紧张和异样。
“我未曾听过。”霍成君有些好奇地问。
园不大,寥寥几步,刘贺就来到了厅外。
幸好被刘贺拦住了。
刘贺不作声,只是笑吟吟地看着霍成君,脸上是诡计得逞之后的得意之情。
“倒是我孟浪了,惹你不悦了。”刘贺正经地说道。
刘贺这句话倒是起了一些作用,霍成君终于是抬起头来。
“那你可知在这倭国,男子是如何向女子表达爱慕之情的?”刘贺笑着问道。
霍成君不为所动。
但是今日有些不同,哪怕已经是亥时了,这后宅里仍然是灯火通明。
慵懒之中透着一些俏皮,让刘贺又有一些愣神。
“此处是大将军府后宅,不会有刺客歹人的,你们在这院外戍守就可以了。”
那一双秀丽的眼睛,似乎有一些好奇又有一些羞涩地看着天子。
她突然发现,天子即使现在与她说话的时候,也会把“朕”换成“我”,难道也是不想让自己太拘束?
“那倭国的男子看上中意的女子之后,不敢直截了当地说,而且会说今夜月色甚美……其言下之意就是邀那女子一同赏月。”
“孟浪虽然是孟浪,但是却能相互挑到自己中意的人,也是一件美事。”
平日到了这个时辰,大将军府肯定已经安静下来了,哪个奴婢要是敢大声喧哗,最少都会被掌嘴五十。
刘贺走了过去,将案上的那把剪刀拾了起来。
“因为河内到蜀地路途遥远,这儒生不能携妻前往,只能与爱妻暂时分别。”
可是,她那长而翘的睫毛一直在微微颤动,似乎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来。
这分明是在撒娇,哪里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这园不算太大,其中的那间厅就更是小巧玲珑。
听到这句话,霍显又是惊喜万分,脸上的激动之色是溢于言表。
刘贺将自己的左手抬了起来,借着厅里的灯光仔细地看了看。
深吸一口气,刘贺让自己的心潮稍稍平静了下来,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蜀地多雨又多雾,这样的天气最容易滋生愁绪,儒生私下里只能常常写诗,寄托他对妻子的思念。”
霍成君看着天子,忽然就想起来了。
“来,坐在我的对面。”刘贺说完就先坐了下来。
“但是倒也有一点好,那就是在这倭国当中,男女的婚配是不用媒妁之言的,均由自己决定。”刘贺半真半假地编造道。
但是她的手刚刚抬起来,才又意识到此举有些“大不敬”,连忙就收了回去。
“如此看来,这倭国人倒也还有几分雅趣,只不过……”霍成君皱着那两道修眉,想了想才说道,“只不过,为何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刘贺未再与霍显多说什么,他将一众人等抛在了院外,洒脱地转身向院中的厅走去。
也许是等的时间有些长了,霍成君一手托腮,一手则拿着一把精致的铁剪在剪着灯草。
看着这倩影,刘贺心中一颤。
“这倭国的人生得极矮,行为举止比蛮夷不如,色厉内荏,最是不懂礼……”
霍成君本就不是一个扭捏的女子,想到了这处细节,那紧张和不安又消散了许多,而那一份含苞未放的俏丽也因此变得更加耀眼了一些。
霍成君还没有笑,但也终于睁开了眼睛,掩饰不住期待地看向了天子——平日的生活太枯燥了,天子又如此有趣,霍成君怎可能说“不”呢?
刘贺看着,脸上笑意更甚了。
……
刘贺娓娓道来,将自己深处的记忆一点点倒了出来,他未曾想过,以前看过的那些书,居然现在还能用上。
而另一边,霍成君也已经听得入了迷,双手撑在腮下,用炽热的目光看着刘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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