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霍显该死,老夫恨不得杀了你!

这次的愧疚,比霍光以往内心涌现的那些愧疚要强一百倍,

拒不还政,霍光对孝昭皇帝有愧,但那是为了大汉的江山,这愧自然就少了。

族灭上官氏,霍光对上官太后有愧,但那是为了大汉的江山,这愧自然不多。

重用霍党,霍光对其他朝臣有愧,但那是为了大汉的江山,这愧可以视而不见。

打击异己,霍光对被冤枉的人有愧,但那是为了大汉的江山,这愧更可忽略不计。

……

霍光是一个人,心中自然有常人应该有的愧疚,但是只要有“为了大汉的江山”作为借口,那些愧疚也就无伤大雅,可以被霍光轻松化解了。

但是,今天的这份对天子的亏,霍光是化解不了的。

因为霍禹和匈奴人勾连,对大汉江山百害而无一利。

既然如此,这份愧疚怎么可能消除得了呢?

总不能说,霍禹通匈奴,是为了大汉的江山吧?

霍光拿起那份诏书,又从头到尾非常仔细地读了一遍。

字里行间,没有读到任何的指摘,却流露着一份炽热的情绪。

这诏令,像是天子所写。天子,这是在敲打自己吗?

……

当霍光沉默不语的时候,院中的其他人当然也不敢说话。

他们全部或站或跪,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都静静地等着大将军的吩咐。

半晌之后,霍光才终于抬起了头。

“你们退下吧,大将军府中自然有医者,你们不必留在此处。”

霍光是对那几个太医官说的,但是那几个太医官却有犹豫,不知道是进是退。

“可是县官……”

“县官问起来了,老夫会替你们解释,不必担心。”

“诺。”

三个太医官连忙就溜了,逃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陈万年,伱们也退下吧,府中的军务甚重,就按刚才你说的法子办,要处理的军务每日由你带到此处来。”

“诺!”

属官们也不敢多言,连忙也都行礼告退了。

一时间,整个中邸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霍光与霍显了。

霍显很快也觉察到了庭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心中有一些不安。

良久之后,她才慢慢走到霍光身旁,轻声说道:“夫君,外面天凉,还是进去吧。”

霍光看向了霍显,未发一言,更没有站起来。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冷了一些。

说到底,霍显是怕霍光的。

她之所以能“牝鸡司晨”,完全是因为身后有霍光在撑腰,自己狐假虎威。

“跪到面前来。”霍光冷漠地说道。

“夫君……”

“跪!”霍光厉声呵斥。

霍显一颤,不敢违背,立刻就跪在了霍光的面前,胸口如同揣了一只兔子一般,上下起伏。

霍光强行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踉跄地走了两步,来到霍显身前。

紧接着,他朝霍显伸出了那双修长而苍白的手,猛然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强行将她那美丽的脸抬了起来。

霍光的力气不小,而且还越来越大。

眨眼之间,霍显的脸就已经显现出了一种不正常的红色,那本就峰峦如聚的胸脯更是剧烈地起伏着。

从始至终,霍显都没有挣扎过一下,作逆来顺受状。

四周鸦雀无声,大将军却似乎要掐死大将军夫人。

前者冷漠,后者顺从。

院子当中,陷入到一种诡异的氛围中。

直到霍显眼睛都已经翻白,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霍光才终于是松开了手。

如获大赦的霍显瘫跪在了地上,连连猛咳,容失色。

整个人狼狈至极,哪有平日那雍容华美、颐指气使的样子。

霍光就这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更没有任何的怜悯之情。

“老夫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敢有一丝隐瞒,就自己用那三尺白绫了断吧!”

“贱妾这条命是夫君几十年前给的……”

“夫君现在要拿回去的话,只管拿去就好了,贱妾不敢有二话。”霍显此刻是柔中带刚,但是并没有退后分毫。

“霍禹那个竖子,你自幼是如何教导的,居然如此不忠不孝!?”

霍显怨恨的表情中突然多了一丝慌乱。

“老夫来问你,那竖子私下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禹、禹儿那么本分听话,他哪里做过什么歹事,竟然让夫君如此愤怒?”

“大胆!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真当老夫到了老眼昏的地步吗,军司马王献为何死的,你难道一点不知?”

“夫君,贱妾真的不知……”霍显还想要狡辩。

“就是霍禹和北边那些匈奴人勾结到一起的事情,老夫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利犯下这等死罪,还要瞒着老夫。”

“霍家的脸,兄长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此刻居然还敢嘴硬,说自己不知情。”

“县官定然是知道了那件事情,这几日才会勃然大怒的。”

“你如今居然还要隐瞒,真的想让霍家遭灭顶之灾吗?”

霍光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的话,猛然呼出那么多的气,又让他有些难以支撑了。

左边的身子传来了一阵麻木的感觉,而双眼又开始眩晕了起来。

这症状,就和昨日的情形一模一样。

但是这一次,霍光是硬生生地扛了过来。

他摇晃了一下,就面不改色地盯着霍显。

“再不说真话,老夫为了保住霍家阖族的性命,就只能大义灭亲了,现在就修书一封让人将霍禹那个孽子押回来,下到诏狱去!”

最后的这句话,如同一个巨大的惊雷,狠狠砸在了霍显那摇摇欲坠的心房上。

她毕竟是个女人啊。

在大汉这男人掌权的当下,说到底霍显也只是霍光的玩物罢了,当霍光震怒的时候,她哪里有什么对抗的能力呢?

这与城府无关,与教化伦理有关。

霍显彻底慌了神,她用膝盖跪着爬到了霍光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就求饶了起来。

“夫君、禹儿也是为了霍家,也是为了你啊,夫君千万莫要生气,我以后让他再也不做了就是了……”

霍显苦苦哀求着,连那从来不曾乱过的发髻也半散开了。

“如果想让那竖子活命,就将他们所做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能隐瞒。”霍光弯下腰,那蓬勃而出的怒气将霍显笼罩了起来。

霍显慌了神,哪里还能看出是霍光在诈她呢?

救子心切的霍显不敢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干净利索地将自己所知道的,霍禹和匈奴人的勾连之事说了出来。

事情不多,但是足够把霍光吓得险些昏死过去。

那三魂六魄离开了霍光孱弱的身体,许久之后才又从他的天灵盖钻了进来。

“禹儿说了,他们只是与匈奴有一些联络罢了,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有损大汉的事情,只是想让霍家多一份助力……”

霍光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整个人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如同一座垮掉的山一样摔坐在了榻上。

这一次,他没有昏过去,但是那张脸却如同素帛那么白。

意图引匈奴为外援,这可比倒卖一些铁器的罪过大多了,甚至比谋反还要罪无可赦。

霍光没有想到,自己教出来的儿子,居然会做出这么可恶的事情。

幸好霍显不知道“佐君盟”的存在,要是现在让霍光知道了,那非要了霍光的老命不可。

“这个孽子,出征之前,可有和匈奴联络过?”

“贱妾不知,禹儿其实极少和我说起这些事情。”

说完之后,霍显却看到霍光面色不善,于是连忙撒了个谎,赶紧为自己的爱子找补了一句。

“军司马王献死了之后,禹儿就说了,说是再也不会与匈奴人有勾连了。”

霍光的眩晕轻了一些,但愿那个孽子真的是这么做的吧。

可是现在,黄泥进了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这件事情怎么也是不清楚了,只能硬着头皮瞒下去。

但是霍光心中,滋生起了许多担忧。

为何霍家竟然有这么多的事情瞒着自己,让自己措手不及呢?

此时,霍光对天子的恨少了许多。

天子这几日如此咄咄逼人,也不是不能理喻了。

没有痛下杀手,他已经堪称明君了。

霍光无奈地松懈了下来,那要命的头痛又一次卷土重来。

纵使是霍光这样的强人,都要忍得青筋暴起,才能不哼叫出声。

霍显看到之后,也顾不得多说什么,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站在霍光的身后,用淳于衍教她的手法,为霍光按压头上的各处穴位。

半炷香之后,霍光终于没有那么痛苦了,脸色也稍稍和缓。

“夫君,此处风大,我们进去吧?”霍显谨慎地试探道,似乎刚才霍光对她起杀心的举动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霍光没有说话,但是逼着眼睛点了点头。

霍显大喜,连忙讨好地缓缓搀起了霍光,将他扶进了寝房当中。

寝房内,暖入仲春,自然要比外面舒适许多。

霍光在上首位坐下,霍显则自觉地跪在了他的面前,面色甚是恭敬,不敢有丝毫不满。

这幅模样,哪像是那个敢对着属官吏员指桑骂槐,给领兵大将私送信件,在廷尉寺干涉刑狱的大将军府主母呢?

活脱脱就是一个风韵犹存、小鸟依人的寻常家的俏媳妇。

加上刚才哭过,鬓角发丝散乱,双眼灼灼桃,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霍光的气更是消了一半,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一些过份。

霍显这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弱女子,又如何知道朝堂之事的险恶呢。

恐怕那匈奴人在北方还是南方,她都搞不清吧。

至于霍禹那个竖子,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也不能全怪到霍显的身上,自己的罪过恐怕更多一些。

“你不必跪着,坐下回话,刚才是老夫有一些莽撞了。”

“夫君刚才提醒得是,等禹儿回来,我定然严加管教,不再让他犯错。”霍显说到。

霍禹如今已经三十有三了,早已经能独当一面。

又还怎么可能乖乖地听霍显的话呢?

就算是自己说的话,那个竖子能听进去几分,都说不准。

恐怕,这件捅破天的大事,还是得自己来处置。

心中虽然这样想的,但是霍光也不想再把怒气撒到霍显这个弱女子的身上,仍然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霍显这才站起身来,小心地坐在了旁边的一张榻上。

她的腰挺得很直,时刻注视着霍光脸上表情的变化,异常警觉。

“老夫刚刚如此失态,是想到了一件凶险的事情。”霍光忧虑地说道。

“夫君想到了何事?”

“唉,虽然军司马王献已经死了,但是恐怕禹儿所做的那些糊涂事,已经走漏了风声……”

霍显的眼神抽搐地跳了一下,不安地看向了霍光。

“而且更为糟糕的是,天子恐怕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这今日才会突然性情大变。”

里通匈奴,是一件货真价实的死罪,哪怕那个人是霍禹,是霍光的独子,一旦事发也绝躲不过去的。

“那禹儿岂不是……”霍显不敢把“死无葬身”之地四个字说出来,生怕这句话会一语成谶。

“还好,如今还没有到这个田地,县官应该只是有耳闻,但是并没有真凭实据,否则将之公之于众,哪还有你和我在此处说话的机会?”

霍显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有真凭实据,那么什么事情都能圆过去。

“但现在也不是高枕无忧的时候,但凡是阴谋之事,不管思虑得多么周全,也总会有泄露的那一日……”

“这阴谋行得越大,知道的人就越多,就越有可能走漏风声。”

“此刻,县官的手中也许没有真凭实据,但是总有一天是会有的。”

“夫人莫忘了,这几日长安城的动荡,都源自于县官要天下臣民直接向他上书。”

此刻,霍光已经从刚刚的震撼和慌乱当中,渐渐地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和睿智。

慢慢地梳理下来,霍光自认为他已经看清楚了其中的缘由。

而实际上,他猜测得也确实是八九不离十,但是没有猜到的那一分却是关键——天子不是为了霍禹而对付霍光,而是为了对付霍光才找了霍禹这个借口。

“幸好现在的县官还稚嫩,要是孝武皇帝在位,根本就不会在乎什么证据和名声。”

朕即朝堂,管他有没有证据,抓起来再说。

放到诏狱里去,严刑拷打,总能问出点什么来的。

别说是一个辅政大臣,就是当年的太子据,不也差点陷入这种境地吗?

想到这一层,霍光反而就有一些庆幸,幸好不是孝武皇帝在位啊。

“夫君,那我等现在要怎么办,难道禹儿就只能回来任县官宰割吗?”

换做别人,儿子犯了那么大的错误,最好的选择就是到天子面前亲自去出首。

用一个人的命,换取全族的命。

但是霍光自有一股傲气,在朝堂上呼风唤雨那么多年,他觉得自己能把霍禹保下来——自己只有一个独子,不保也得保。

“不至于,从县官刚才那道诏令看得出来,他还是对老夫非常敬重的。”

“可是,里通匈奴,那可是死罪啊,县官能……”霍显想了想,才接着问道,“夫君是要向天子求情吗?”

前两日,霍显问过霍光这个问题,到底是战还是要和。

那个时候,霍光说自己腰腿太硬,已经不愿意弯腰了。

而如今,心虚的霍光只能选择这条路了。

“嗯,但是现在还不是求情的时间,非要等到禹儿他们的捷报传来,老夫才能进宫去找县官旁敲侧击。”

“如今老夫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去见县官,他不会答应老夫任何要求的。”

“那上朝之事……”

“那是天子收买人心的举动,他想要罢朝就罢吧,在征北前线没有捷报传来之前,老夫是不会在朝议上露面的。”

自己用罢衙的方式,没有让天子屈服;那么天子用罢朝的方式,自己也不能屈服。

这看起来天子是给了自己台阶下,但实际上也是在胁迫自己。

如果明天朝议上,自己若无其事地去上朝,天下臣民恐怕会指着他霍光的脊梁骨,骂他是一个欺压天子的权臣。

这个骂名,霍光可背不起。

“此事就如此定下来吧,老夫会上一道谢恩的奏书给天子,然后安然等待便可。”

“大军全部出塞已经五日了,再等一个月,捷报一定会来的。”

“到那时,就什么都好办了。”

霍光的这几句话,即像是对霍显说的,但是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这意味着,这五六日来,霍光吃的所有的“亏”,他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想要有转机,那就必须要等前线的捷报了。

至于这段时间,霍光只能用首辅大臣的身份硬顶天子的威压——不上朝、不露面。

以此来撑起大将军的威严。

“夫人,你先出去吧,老夫想要独自歇息片刻。”

“诺。”

霍显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下来,对天子的怨气也差不多散尽了,她已经全然接受了霍光的说辞——毕竟是霍家有错在先。

她服侍霍光躺下之后,才蹑手蹑脚地出了寝房。

然而,在掩上房门的那一刻,霍显的眼皮子却跳了一下。

给田顺、田广明和范明友那三封信该不该追回来呢?

如果如信中所说的,让大军撤回来,那么他们如何立下战功呢?

可是追回来的话,后面如果又出了变动,该怎么办?没有大军在手,如何应对?

罢了,说不定此信送到的时候,范明友他们已经取得了大胜也说不定。

那样一来,两难自解。

想到这里,霍显再也没有纠结,款款地离开了中邸。

她要去隔壁的院子,再给霍成君教一些在闺帷之中讨好拿捏男人的法子,进宫之后,一定要将天子掌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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