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看着墙上的那幅周公负成王图,心中如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一看,就看了足足半个时辰,当腿脚酸麻之后,他才想起来要坐下。
但是还未来得及坐下,就听到门外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大将军,末将霍禹前来拜见!”
伴随着这声音,威武轩昂的霍禹出现在门外。
这是霍光的要求,只要不是在后宅,一律都要称官职。
霍禹没少因为此事受罚。
前段时间,都还因为此事被罚了几十笞刑,将养了十几日才能行走,所以现在还能记住。
霍光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双鹰眼死死地盯着霍禹。
猛然看去,这个竖子的脸与冠军侯确实有几分相似。
但是眉眼间没有一丝豪迈和英气,反而多了不少的怨气和算计。
霍光许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看过自己的儿子了,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这颇有心机,但是却又藏不住的浅薄模样,也不知道从何人身上学来的。
霍光沉默着,带着一身的威压,来到了霍禹的面前。
这霍禹倒也不慌乱,就如此笔直地看着霍光——敢直视霍光的,大汉帝国恐怕就只有霍禹一个人了。
“啪!”
刚一站稳,霍光的一个耳光甩在了霍禹的脸上。
后者先是一脸错愕地捂着脸,但是紧接就挺胸叠肚,再一次站直了。
“你与霍山兄弟做的好事,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霍光逼问的时候,故意说得含糊不清,想要诈出霍禹所有的想法。
但是,和所有忽视了自己的儿子的父亲一样,霍光太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在他的心中,霍禹还是那个被其他公卿家的子弟欺负之后,只会回来找霍显哭诉的竖子。
他哪里想到对方所做的事情早已经越过了雷池。
不是半步,而是千百步。
天下无不是的君父,但天下也无不是的子女。
这子女就是人父人母的软肋。
这霍禹就是霍光的软肋。
霍光看霍禹没有说话,就往前又逼近了一点,用冰冷到极致的语气再次问了一遍:“你们到底与匈奴人做了什么勾当!?”
“左不过是买了一些废弃的兵器给他们,大汉和匈奴十几年来相安无事,我等之前也并不知大汉要对匈奴用兵,而且他们给铁器出价不低。”
让霍光震惊的是,“东窗事发”的霍禹竟然没有一丝的愧疚,反而言之凿凿,仿佛做的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是朝堂给你的钱粮不够吃喝,还是你母亲不给你补贴,非要去做这等掉脑袋的事情?”
霍光那垂下去的手,又打算抬起来了,但是霍禹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反而站得更直了一些。
这让霍光反而抬不起手来了。
来的路上,霍禹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霍光刚才的那一巴掌,确实让他猝不及防。
但是他也立刻明白过来了,自己的父亲并不知道他们真正做的事情是什么。
既然这样,此刻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应承下来一部分,用一个谎话来圆另一个谎话。
反正,霍光拿自己也没有办法。
做下这个决定之后,霍禹继续满不在乎地说道:“与营中的兵卒结交,所费甚重,那点钱粮自然是不够的。”
“结交?为何要去结交他们?”
“自然是为了让他们为我霍家卖命,以备不时之需。”
霍禹言之凿凿,似乎没有任何的悔过之心。
霍光听到这里,只觉得一阵胆寒。
“你这个竖子,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是想让我霍家族灭不成。”霍光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训斥道。
霍禹这次没有再出声,终于是闭上了嘴,可眼中仍然是不屑。
霍光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突然觉得对方非常之陌生。
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是啊,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好好地与他说过话了?
霍禹成了如今这模样,自己要承担七成的责任,而那剩下三成责任自然要由霍显来承担。
霍家,怎么似乎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他对霍家上上下下似乎并不了解。
想到自己对霍禹的亏欠,霍光的心软了一些。
年纪渐长之后,霍光又多了一分优柔寡断的毛病。
“你等只是将废旧的铁器卖给了匈奴吗?”
“末将不敢欺瞒大将军!”
霍光看着霍禹笃定的眼神,心中稍稍安定,打消了疑虑——不是霍光愚蠢,而是他不得不打消疑虑。
“你我乃是大汉的臣民,万万不可里通匈奴,你要向霍家先祖起誓,绝不做里通匈奴的事情!”霍光指着霍禹说道,另一只手放在了剑上,似乎下一刻就要将霍禹斩杀在书房之中。
沉默片刻,霍禹还是开口了。
“我,羽林中郎将霍禹,向霍家的历代先祖起誓,绝不行叛汉之事,否则死无葬身之地!”霍禹说道。
霍光放下了手,稍稍平静下来,他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了榻上。
在这片刻之中,霍光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岁。
“坐。”
“诺。”霍禹僵硬地坐在了霍光的对面。
霍禹面无表情,霍光则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啊,怎么就不能理解为父的良苦用心呢?”霍光痛心疾首状。
“终究有一天,我是要还政于县官的,想要维持我霍氏在这朝堂上的地位,靠的是霍家对大汉的功绩。”
“为父辅政十几年,这是功绩。”
“霍氏子弟门生操持朝政,这是功绩。”
“你妹妹入主椒房殿诞下皇嗣,这是功绩。”
“你姐夫远征乌桓取得大捷,这也是功绩。”
霍光停了停,才接着说了下去:“如今,这大战在即,就是你立功的大好机会。”
“为父兴师动众,力排众议,举大兵征伐匈奴,就是为了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只要立功,就可以封侯拜将,他日为父若是退了,你也可以继续辅政。”
“不管是当今县官,还是未来的皇嗣,都会视你为肱股的。”
“你又何需做这种营私结党的事情呢?”
霍光说了许多,这一刻,他终于称自己是“为父”了。
他自然也就真的像一个老父亲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给霍禹的安排。
说得非常真挚恳切,没有丝毫作假。
和一样,对大汉的忠心不假,对霍家的偏私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