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苏武和傅介子等人在,刘贺并没有立刻上前去与刘病已说话。
“苏卿和傅卿,此去西域数千里,一路还望谨慎小心,你们可以无功而返,朕也不会怪罪,活着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大军出征之日应该在一个月之后,他们一旦行动,那么整个西域恐怕很快就会乱起来,你等要趁着乱而未打乱的时候,将最重要的寻人的事情做好。”
“寻到李陵和苏卿家人之后,就立刻起身回长安,不要再西域多做停留。”
“诺。”
刘贺这里说的倒不是操弄人心的假仁假义,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像傅介子和苏武这些“西域通”,在大汉帝国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一开始就折损了几个,那么就实在太不划算了。
宁可无功而返,也要保全性命。
虽然,刘贺是从实用层面考量的这件事情,但是傅介子和苏武听在心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更是多了一份感动。
二人听罢连连行礼,拜谢天子的恩情。
“阮扬,苏卿和傅卿不只是大汉重臣,更是凿通西域的前辈,你应该知道朕派伱跟随前去,是想让你有朝一日可以手持汉节走得更远一些,所以定要跟紧两位前辈——多听、多看、多问。”
阮扬也不多说什么,非常干脆利落地说了一个“诺”。
给这几个人交代完之后,刘贺才屏退了他们,只留下了刘病已和郭开。
“郭侠,以往曾经去过西域吗?”刘贺笑问。
“倒是未曾去过,但是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长安和几个胡人较量过生死,此刻能去西域,倒也是一件趣事。”
郭开神色如常,腰间仍然是那把从昌邑国带来的最寻常的剑,只是和刘贺交谈的时候,他桀骜的神情倒是少了许多。
“此去西域,恐怕会遇到不少胡人的高手,郭侠做事莫要冲动,免得朕将来要是食言,无人来取朕的项上人头。”
郭开先是一愣,转瞬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最后颇为僭越地拍了拍刘贺的肩膀,摇头说道:“某那日就曾经说过,你倒是也有几分游侠的风范,若是哪一日不想做这大汉的皇帝了,倒是可以来拜某为师。”
“倘若有那一日,还要让郭侠多多指点,”刘贺顿了顿接着说道,“舍侄刘病已,就拜托给郭侠了。”
“他是某的徒弟,也是游侠的希望,某自会护他周全。”
“有郭侠的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朕想与舍侄单独说几句话。”
郭开和刘贺早已经对对方有了基本的信任,再也无需多言了,郭开很是主动地行了一个草草的拜礼之后,就向着驼队的方向走去。
片刻之中,刘贺和刘病已身边十余丈的地方都空无一人了。
也许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年龄上仅仅只相差了两岁的叔侄,都顿感轻松,相视一笑。
“家人中可安顿好了?”刘贺向刘病已问道,这的说到的家人当然就是许平君。
“安顿好了,王府君已经来帮我说过亲事了,虽然还没有定亲,但是许夫人现在待我不错,我也与平君说过了,回来时会给她带西域的礼物。”
“对她而言,你的平安,恐怕就是最好的礼物。”
刘贺的话让刘病已若有所思,很快就听明白了天子话中的深意,点了点头。
“此次去西域,朕只想让你思索一件事,如果有朝一日,朕让你带人去西域久居,能从哪些方面入手。”
“屯田?”
刘贺又摇了摇头说道:“屯田是朝堂下令,军民只能听令,一旦朝堂有变,都不能长久,朕想让百姓心甘情愿地去西域,将西域视若故土。”
“恐怕……”
刘病已还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心,刘贺就抬手缓缓地打断了他,又接着说道:“尚未去做,这怕从何来。”
“臣侄明白了,回到长安那一日,一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记住,活着回来,才能为大汉做更多的事情。”
“诺!”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刘贺是大汉帝国的天子,是天下王土的主人,但是却没有办法随意离开长安,只能期待傅介子和苏武这样的人,帮自己实现愿望了。
当日头升到苍穹之顶的时候,使团上下几十人再次对着天子行礼,然后就出发了。
在秋日那刺眼的阳光的照射之下,在阵阵清脆的驼铃声的护送中,驼队缓缓向西而去……此去几十人,不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能回来的又有多少人。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驼队终于逐渐远去,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的远处,变成了一列小小的黑点。
……
大战在即,十余万的汉军已经渐集结到了长安城四周和三辅地区,无数空置已久的军营再一次鼓角争鸣。
侧耳倾听,在那有些凉意的西风中,似乎时时刻刻都夹杂着汉军士兵的号子声。
刀枪之声渐起,烽火之味甚浓。
……
禹无忧来到了刘贺的身侧,说道:“陛下,是否要回宫?”
刘贺看着远处,视线却没有移开,更没有回答禹无忧的问题,只是说道:“天气转凉了,太后起居一切可还好,朕已经有些时日未曾去给太后请安了。”
“太后诸事顺遂,微臣按照陛下的嘱咐,将大将军放权之事禀告了太后,太后只是让陛下专心朝政,无需挂念。”
刘贺点了点头,感到些许轻松,有禹无忧从中沟通,未央宫和长乐宫之间应该不会有什么误会。
禹无忧看到天子没有再说话,于是就又试探着问道:“陛下,要回宫吗?”
“不,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暂时先不回宫。”
“嗯?那要去哪里?”
沉默片刻,刘贺斩钉截铁地说道:“去诏狱。”
“诏狱?”
“对,去见一见黄霸。”
禹无忧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天子想要征聘的人才之一,没想到居然还在郡狱当中。
“陛下,诏狱阴冷,杀伐之气甚重,要不然还是由微臣去吧。”
“不可,这黄霸脾气不好,更何况,他下狱和朕还有一些关系,朕不亲自去请,恐怕不合适。”
“这黄霸是……”
见禹无忧还想要劝诫,但刘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接着说道:“昌邑国的郡狱朕以前也经常去,并未被杀伐之气伤到半分,朕是天子,不惧诏狱的杀伐之气。”
禹无忧再没有劝阻,到了长安之后,一次次的事情都证明天子的决定是对的,他如今要学会执行天子的诏令。
刘贺未在城外再做过多的停留,乘着安车回到了城中,向着诏狱驶去。
久不出宫,这一路上,刘贺发现长安城有以往有了些不同:街道来来往往的人当中,多了不少兵卒,他们操着不同郡国的方言,眉眼间都有风吹日晒的痕迹,脸上更有一份肃杀之气。
大战在即,这些兵卒都是从各郡国选来的材官、射声和骑士。
除却长安周边的陵县,长安城加上北城郭,也不过只有百余万人,如今三辅和长安一下子多了十五万精锐的兵卒,自然已经将战争的气氛烘托到了顶点。
在街道上匆匆来往的兵卒们看到天子的车仗之后,都会在短暂的惊慌之后,主动行礼,看着拜倒在路边的将士们,刘贺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还有一个月,大军就要开拔了,这是场无功而返的战争,但是刘贺却无力阻止,因此他只能沉默不语。
在这无声的沉默之中,天子车仗来到了诏狱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