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这名单上的头一个人,叫做李陵。
在大汉朝堂,姓李的都格外瞩目。
而李陵的李最为耀眼:李陵的父亲是李敢,李敢的父亲是李广。
虽然有名望,但是一家三代,结局都不好,最后竟然被族灭了。
李广因为迷路错过了漠北之战,回朝自杀;李敢因为打伤卫青,被霍去病射杀;李陵因为被李广利出卖,被迫投降匈奴,落了一个族灭的悲惨结局。
不知道为何,李氏一门,似乎和大汉帝国的国运合不到一起去,每一代都只能命运多舛。
但是,刘贺想要试试,看看能不能让李氏在大汉封侯。
根据刘贺目前掌握的信息,李陵如今还活着,但会在今年冬天的一场小规模瘟疫中去世,如果在冬天之前将他从匈奴带回大汉帝国,那么他就能活下来。
李陵是孝武皇帝晚年颇为倚重的一个将领,因为一系列的误会和冤屈才远遁匈奴,在匈奴二十年,未曾帮匈奴进犯大汉,可见他仍然是心向大汉。
如果刘贺能将李陵招募到门下寺,那么刘贺在军务上就有了一个更专业的人才。
更何况,李陵久居匈奴,对西域之事定有不同的见解,日后大汉如果要彻底平定西域,就也多了一份助力。
龚遂和王式震惊的原因很多,而其中最让他们吃惊的是——天子居然会知道李陵这个人。
毕竟,李陵是孝武皇帝时代的将军了,远离朝堂二十多年了,更是在匈奴生死未卜,天子却说得言之凿凿。
“陛下,李陵已经去国将近二十载了,恐怕已经……陛下为何会想起他呢?”
刘贺反倒被问住了。
他只能含糊地找了一个借口说道:“朕也是偶然之间听赵老将军讲起的,因为朕久闻李陵的大名,所以才想到了此事。”
“陛下可能有所不知,李陵和谋反的上官桀及大将军有不浅的交情,他们数年之前也曾经派了使臣去寻找李陵,但是李陵以不忍受辱为名,拒绝了归国的请求。”
李陵的不忍受辱,不只是怕回大汉之后再受议论,更怕背上二叛匈奴的骂名。
但是,既然是大汉的旧臣,又心向大汉,李陵归国也不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此次与前次不同,前次是仲父以私人身份去劝说的,但这次是朕亲自下诏书征聘,想必李陵定归汉的。”
天子下诏征聘,那是莫大的荣耀,对于“罪臣”李陵来说,更是殊荣。
如此看来,天子的想法倒也不是惊世骇俗。
“只是,陛下应当派谁去做此事呢?”龚遂问道。
刘贺神秘一笑,这就涉及到他要征聘的另一个人了。
“前任典属国苏武。”
王式和龚遂再次感到疑窦丛生,苏武同为前朝的老人,因为上官桀叛乱之事被罢官数年,终日深入浅出,在长安和朝堂上都久久不闻其声,不见其人,天子为何还会想到此人。
苏武出使西域,被匈奴扣押,历经千辛万苦,才回到了大汉——他对西域匈奴之事自当是非常熟悉,抛开李陵的意愿暂且不谈,由苏武来操持此事,最为合适。
“可苏武年迈……”王式说道。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苏卿和王卿应该是同岁吧。”刘贺笑道。
王式猛拍了一下额头,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倒是老夫愚笨了,整日跟在陛下身侧,居然忘了老夫的年龄了。”
苏武受上官桀叛乱之事牵连,被罢官,儿子更是因此被杀,一定与霍光不睦的。
霍光把持朝政时,苏武得不到重用,但是如今是天子征聘,想必也愿意出来做官的。
“王卿放心,除了苏武之外,了解西域的,还有别人,苏武年迈,只能当副使,至于正使的人选朕已经想清楚了。”
刘贺说着,就把那个人的名字说了出来,龚遂和王吉当下就再也没有反对的意见了。
“既然陛下都已经规划好了,去做便是了。”龚遂说道。
“那这名单上剩下的人,朕就不一一说了,两位爱卿帮朕看看,看看有谁是不宜征聘的。”
刘贺说罢,将怀中的名单拿了出来,交给了两位老臣。
贡禹、韦玄成、苏武、魏相、梁丘贺,李陵、萧望之、黄霸、于定国……
名单上一共有十几个名字,虽然都是人才,但身份却各有不同,有一些是布衣,有一些是朝堂官员,甚至有一些是“罪臣”。
龚遂和王式看着名单,心中满是不解与惊讶,他们看不懂天子这份五八门的名单到底是如何拟出来的。
要不是与天子朝夕相处,他们一定会怀疑天子身后还隐藏有一群得力的幕僚。
刘贺自然也是看出了两个老臣的吃惊,但是自然也不会将其中的秘密透露出来。
朕不仅知道哪些人才可用,朕还知道他们的软肋是什么,可以更容易地将他们招到门下来。
“两位爱卿,你们看这名单上的人,都还可用?”刘贺问道。
“他们都是有才学之人,但有一个问题,不知陛下是否想过?”和王式比起来,龚遂对朝堂的规制更为了解。
“龚卿但说无妨。”
“像这名单中的人,苏武和萧望之等人已经辞官,陛下征聘到门下寺来,自然是不成问题的,但是魏相和韦玄成等人都有官职在身,这又如何征聘?”
征辟只能征辟布衣,有官职在身的人是不能征辟的,必须要通过朝堂直接调用。
“朕想过此事。”
“与仲父有嫌隙的人,朕可以让他们先辞官,然后再征聘。”
“与仲父没有嫌隙的人,那朕就可以去求仲父直接调到门下寺来,想必仲父也不会有疑的。”
这名单上的人,虽然品秩都不低,但是远还没有三公九卿的地步。
品秩最高的也就是两千石的河南郡太守魏相,只要这寥寥几个人,应当不会引起霍光的猜忌。
给了天子门下寺,总不能不给天子属官吧?
“陛下能够两到这一点,就是完全之策了。”龚遂真心实意地说道。
“好,那朕此刻就回宣室殿,去拟定诏书和命令,还得劳烦二位在此处替朕监工,朕想早日将这门下寺整修完工。”
“诺!”
随即,刘贺就带着樊克兴冲冲地离开了,只留下了院中的老树和两个老臣。
龚遂和王式都背着手,看着树上的柿子,若有所思。
半晌之后,还是王式首先开口了,他不禁感叹道:“没想到几月不见县官,这县官又长成了许多,行事虽然仍有一些草率,但是总能有惊人之举。”
“呵呵,王公来晚啦,那是未曾见过陛下在朝堂上收拾夏侯胜与杨敞等人的模样。”
“那还真是一大憾事,能看夏侯胜那老儒吃亏,也不失为一件快意的事情。”
“呵呵,王公可曾去见过夏侯公了?”
“尚未得空,但是过几日是会去的,县官让老夫掌管太学,老夫自然不能负了陛下的重望。”
虽然现如今,长安的儒林已经似乎是平静了下来,但是王式明白儒生仍然有怨气,他要替天子把这些怨气疏导出来。
“看来王公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嗯,在昌邑国的时候,老夫就想到了一些事情。”王式把视线从柿子树的顶部收了回来,说道,“老夫从昌邑国带了不少好书来,今夜可以与龚公共读,不知龚公可否有空?”王式意味深长地说道。
“王公盛情相邀,老夫却之不恭。”龚遂没有追问,但是已经猜到了王式的这个提议是一定定有深意。
“虽然年迈,但是老夫还真想看看这县官,能让这大汉变成一个什么模样?”王式说道。
“谁说不是呢?”龚遂答道。
此刻,秋风更甚,将那柿子树上的枯枝落叶吹落得更多了,但是那些鲜艳的红柿子看起来却是更为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