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虽然不喜欢读书,但是不代表他没读过书。
实干的儒生是大汉的基础,空谈的儒生是大汉的蛀虫。
这一点,霍光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下官明白了,这就立刻去北阙。”张安世心中那点不合时宜的仁慈彻底地扔掉了。
其实,这几年来,张安世跟在霍光的身边,学到的东西也颇多。
“子儒啊,如果你真的为长安的儒林考虑,那么就试着去说服那夏侯建,告诉他,带着那些儒生自行散去,然后再主动上书辞官,老夫向他保证,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辞官的诏书一写,夏侯胜立刻就可以放出诏狱,其他跟着被下狱的人,也都会一并放出来。”
霍光看似是网开一面,但是实际上,如果夏侯建真的那么做了,看起来是活下来了,实际上却死得透透的了,而且会立刻颜面扫地,再也不能掀起任何的波涛了。
但这就是霍光给他们的最后的机会。
“下官明白了,此刻就去说服他们!”
张安世匆匆向北阙行去,而王吉也从尚书署里离开了,他也要去巡视未央宫的宫墙,不能有任何遗漏。
尚书署里暂时就剩下了霍光一个人,他默默地摇了摇头,一丝蔑视的笑出现在了脸上。
“子儒虽贤能,但还是太年轻了,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动静那么大,夏侯建他们会善罢甘休吗,他霍光又会错过这个机会吗?
张安世从尚书署出发的时候,北阙已经热得快要发狂了。
在没有任何遮挡物的空地上,所有的事物都毫无保留地吸收着日后散发出来的热量,试图把最后一点水分都蒸发出去。
羽林郎们还能维持着军容,但是夏侯建和他身后的儒生们已经有些扛不住了。
他们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散发出一种难闻的馊味。
但是他们已经顾不上这些小节了,一个个麻木不仁地跪在地上,向风干鸡一般摇摇欲坠。
其实,此时才过去了两个多时辰,但是大部分人心里就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夏侯建跪在最前面,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
常年不用见光的脸被晒了这么一下子,已经火辣辣地疼了。
夏侯建看着高高的双阙,不免有些后悔。
霍光和天子不会看不见吧?
那自己不就白跪了吗?
但是看了看对面那些严阵以待的羽林郎,他又心定了一些。
霍光有了这么大动静的准备,不可能对此刻的事情一无所知。
再等等,天子总会被他们逼出来的。
他不相信,天子和霍光,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代表民意的儒生,跪死在此地。
夏侯建偷偷挪动了一下跪得发麻的脚,回头看了一眼。
尤其,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几个年纪大的儒生的身上。
为何还不倒下,倒下几个,就什么都好办了。
“夏侯公,这县官何时才会出来啊?”胡常的嘴唇,此时已经干得爆开了皮,眼中似乎也有退意。
“别慌,县官总会出来的。”夏侯建笃定地说道。
在四周,则聚起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嘻嘻哈哈地指指点点。
这让夏侯建等人更加心虚了,民心真的在自己这边吗?
如果真的如此,为何他们不一起跪过来。
“都是些不识字的泥腿子,莫理他们,大义和民心在我们这边。”
“莫怕,再过几个时辰,颜公想必就能到了,那时我等的气势就更盛了。”
夏侯建试图给胡常吃一颗定心丸,但是后者似乎并不相信。
在儒生们的士气摇摇欲坠的时候,一队人马从双阙之间来了。
正是光禄勋张安世。
对于朝堂上的人,夏侯建都很有意见,尤其是这些同为儒生出生而又身居高位的人,最让他嫉妒。
所以,看到是张安世之后,夏侯建跪得更直了些。
张安世下马,来到夏侯建面前,痛心疾首地问道:“夏侯公,你等此举又是为何?”
“光禄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等代表大汉百姓,恳请县官收回诏令,下孝武皇帝的庙号,放还关在狱中的儒生,并再次召开文学贤良会议,广开言路!”
张安世心中一沉,这个要求简直是非分之想,甚至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别说是刚才提到的这些全部的要求,就是其中单独的某一条,天子与大将军都不可能答应。
“此事,大将军在处置,县官并不知情。”
“那就让大将军向县官禀告,我等就跪在此处,等候诏令,如若无诏,我等明日还来,后日还来,直到天子下诏的那一天!”
“夏侯公,如要进言,可将奏表交给公车司马,由公车司马转呈县官,你等跪在此处,行如逼宫,还望立刻退走啊!”
“民心所向,没有县官诏令,我等绝不回去!”
夏侯建抬高了声音,迎来了附和,但是声响显然有些有气无力。
张安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摇了摇头,带着亲随就回到了羽林郎的阵中。
“府君,此间骄阳毒辣,可到阴凉处暂避。”霍禹一直都是张安世的部下,所以对他还算敬重。
“不用,将士们都在太阳下晒着,我怎可独自纳凉?”张安世反问道。
两人没有再多说话,就这么骑在马上,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地板砖上都已经被晒得有些烫人了。
午时将过的时候,从北城郭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紧接着,张安世和霍禹的脸色就变了。
起码上千人,正像潮水一样,从戚里向北阙跑来。
霍禹眼中透露出杀气,立刻抬起了手,随着身后的一通鼓响,羽林郎中的射手全部就把弓箭解了下来,准备挽弓搭箭。
“等等!”张安世连忙阻止。
那些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没有靠得太近,而是齐刷刷地跪在了夏侯建等人的身后。
这下子,整个北阙就彻底被填满了。
除了中间那二三十丈的距离之外,到处都是人。
“霍将军留在此处,他们只要不越界,不得动武!”
“这等乱民围攻未央宫,已经行如谋反,怎可姑息?”
“他们只是来请命罢了,虽有不妥,尚未越过雷池,伱等守住此处即可!”
看到霍禹还要争辩,张安世补充说道:“这是大将军的命令!”
“末将明白了。”霍禹似乎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张安世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尚书署,将最新的这变故禀告给了霍光。
没成想,霍光竟然无动于衷,仍然坐在榻前专注地处理手中的奏书,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子儒,你做得甚好,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就任由他们跪在那里吗?”张安世颇为急切地问道。
这时,霍光才放下了奏书,抬起了头,一双如同从冰窖里挖出来的眼睛,看向了张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