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田延年这种为了自己的利益,敢于火中取栗的人,说什么忠君为民、流芳百世都是假的。
想要让他实心用事,就必须要把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赤裸裸地摆到他的面前来。
果然,刘贺的话一说完,田延年那小黑豆一样的眼珠子,立刻就亮了起来。
那是对权力的渴望,那是对利益的欲求。
要毁灭一个人,必须要先让他贪婪,然后再让他疯狂。
“田卿如果能把此事做好,对我大汉就是一件不世的功劳,到时候,不仅可以在朝堂上进一步,恐怕还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田延年仍然激动地看着天子,在不在史书上留名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朝堂上进一步。
“如今,丞相杨敞和御史大夫蔡义都已经老了,又体弱多病,恐怕不久就要致仕了,到时候三公有了空缺,自然是要从九卿里拔擢,朕觉得田卿忠心能干,可担此大任。”
这个月来,丞相和御史大夫这两颗水灵灵的大桃子,已经不只一次地被刘贺拿出来当做诱饵了。
九卿当中,但凡属于是霍党的人,刘贺都真情实意地给了他们一些模模糊糊的许诺。
古有齐国晏子二桃杀三士,今有大汉刘贺二公诛三卿。
毕竟,三公是百官的终极目标,虽然权力不大,但地位无上地尊崇。
三公之中的大司马已经被大将军给占据了,那么其他人就只能再看一看丞相和御史大夫了。
“微臣拜谢陛下!”田延年连忙就拜了下去,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些激动和哽咽。
“田卿多礼了,先把此事做好,到时候三公的位置空缺出来了,朕一定会在大将军面前替你说情的,但是大将军能否答应,朕也不敢向田卿保证。”
刘贺不仅画了饼,还埋下了一颗钉子。
你们都是仲父的亲信,仲父选谁都有可能,没选上的话,你们要怪就怪仲父吧。
田延年哪知道其中的曲折,得到天子的许诺的人,都绝对不会向外声张的,他再一次对刘贺行了大礼来拜谢。
往后的一些时日,刘贺还有很多农桑上的事情让大司农去做,这田延年暂时还能多活一段时日。
……
田延年从清凉殿离开之后,禹无忧就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陛下,许广汉刚才来找下官了,他说……”禹无忧放低了声音说道,“他说刘病已已经寻到了,如今就在长安城的尚冠里。”
刘贺一下子就从榻上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问道:“找到了?”
“嗯,许广汉是如此和下官说的。”
从刘贺那日去暴室算起,到现在大概过去了七八天的时间。
许广汉办事还算干练,竟然这么快就把刘病已找到了。
“把王吉请来,朕今晚就要出宫!”
“陛下是不是再想一想,孤身一人离宫,恐怕不妥。”
“此事非同寻常,朕必须要亲眼见一见那刘病已,否则朕不放心。”
“陛下也可以在这宫中召见刘病已。”禹无忧还想要阻止刘贺。
“无忧啊,朕不只是想去见刘病已,更想去见一见这大汉的百姓,来了长安那么久,朕只看到了三公九卿让朕看到的长安,但是朕觉得这远远不够,朕还想去看看大汉百姓眼中的长安。”
“只有如此,朕才能心安。”
以前,还在昌邑国的时候,刘贺就常带着属官到市井之间闲逛,因此对昌邑国有了更多的了解。
如今,到了长安,刘贺也要延续这个传统。
自古以来,天子微服私访虽然不少见,但是并不会发生太多戏剧性的事情。
就像孝武皇帝那样,在刚刚即位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到宫外悠游,大事未做成几件,反倒是惹下了不少的祸事。
刘贺已经想好了,就算最后这出宫的事情被霍光发现了,他也可以用“贪玩”来做掩护。
反而是把刘病已请到清凉殿来,会更加危险和引人注目。
刘贺对着禹无忧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这个跟随在刘贺身边好几年的郎官没有再反对,立刻就去请王吉去了。
……
翌日,清凉殿就传出了消息,天子偶感风寒,需要静养两日。授课和小朝议的事情,暂且都往后推迟几日。
少府乐成立刻就派来了太医令,太医令却也没有诊断出什么症状,但是天子躺在榻上,不停地说自己眩晕眼。
一番忙碌之后,太医令只能诊断,恐怕是因为天气过于炎热,让天子中了暑气。
仔细嘱咐要多饮水多用冰之后,又留下了一些五颜六色的汤剂,接着也就离开了。
之后,清凉殿的大门就紧紧地关闭起来了,禹无忧作为天子郎官守在了门外,一应的用度都由他来传递。
而天子也下了诏令,两日之内,谢绝群臣的拜访和觐见,包括仲父在内。
天子本就体弱多病,初到长安,自然也有可能水土不服,也就没有一个人起疑心。
三公九卿在清凉殿外下拜问安之后,也就各自离开了。
反正,宫中之事悉由大将军决断,天子偶有小恙,也不会对大汉的朝堂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
深夜,清凉殿外人声寂静,八个昌邑郎分立在廊下,目光炯炯,戒备威严。
和别处相比,清凉殿附近的知了声少了很多,这都是新建的粘杆室的功劳——粘完了清凉殿的知了,他们又被派到宫中不同的地方去了。
一开始,人们还说天子荒唐,竟然要专门派人去粘知了,但是这几日见得多了,也就没有人再议论了。
寅时,小内官樊克端着天子吃的药,从院子里走进来,走进了清凉殿内。
大约过了一刻钟之后,他就又端着空碗走了出来。
小内官没有做过多的停留,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不过,小内官没有回到自己在未央宫里的住处,而是在未央宫里小心翼翼地绕了几个弯,来到了未央宫的南门——相对于北门和东门,这里的人烟最为稀少。
整个未央宫很大,长宽都有千余丈,一个人要不行横穿未央宫,也要耗费半个时辰。
所以,当小内官来到南门附近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卯初了——再过半个时辰左右,天就要蒙蒙亮了。
南门附近,有一辆破旧的马车,是刚刚进宫来送果蔬的。
驾车是膳房里的一个膳夫,是刚刚进宫的昌邑人。
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三个人站在马车旁边,一个是暴室啬夫许广汉、一个是未央卫尉、一个是游侠郭开——刘贺进宫之后与他约定好,让他暂时以膳夫的身份留在宫中,膳夫可以吃到人间美食,所以郭开也就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
看到小内官走过来,除了郭开之外,其余的人立刻都迎了上去。
“问陛下安。”
原来,这小内官是刘贺假扮的,而那樊克自然就暂时留在清凉殿给刘贺当替身了。
“从此刻起,不准再称陛下。”
“唯。”
“王吉,一切安排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北宫的宫门司马今晚被调走了,其余的士兵微臣也暂时调开了一半,这是进出的铁符。”王吉把铁符交给了刘贺。
上面写着“身长无须、面黑发密,卫尉寺剑戟啬夫,如意。”
“王吉,这假造得好啊。”
“谬赞了。”
“届时,我如何回宫?”
“从明日起,每日的卯时,我都会在南门向西百丈的地方等候,那里人迹罕至,不会有人。”
刘贺点了点头,王吉把事情安排得非常妥当。
“好,那此刻就出宫。”
“唯!”
王吉先向宫门跑去,引走守门兵卫的注意;许广汉直接用自己的铁符,大摇大摆地出宫;游侠郭开,三五步就爬上了不远处的宫墙,一个潇洒的翻身,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最后,刘贺坐着的马车,才“吱呀吱呀”地向着南门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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