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贪官

田延年,字子宾。

这个名字的寓意很好。

在大汉,士人的姓名都很好辨别,用的都是一些寓意非常好的字词。

比如说延年、延寿、无疾、无忧、安国、广汉、安世……都是最为常见的一些名字。

长安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

站在未央宫的北阙上,朝北边的戚里大喊一声“延年”,估计跑出来应答的人,可以从北阙一直排到北城郭去。

这个玩笑固然有一些夸张的成份,但是延年这个名字的泛滥在大汉却是不争的事实。

不提那些无名小卒,就是有名有姓的延年就可以数出一大堆。

李延年、田延年、杜延年……都是曾经在长安风云一时的人物。

只不过,田延年有一个好名字,但是却不是一个好人。

据说,这田延年是战国时齐国王室的后代。

西汉创立初年,高皇帝为了打击战国旧贵族在故地盘根错节的势力,避免他们故态萌发。

所以强行将关东各国的旧贵族迁徙到了关中地区,对他们采取分而治之的方式。

这其中,就包括了田延年的家族。

因为自幼获得了良好的教育,所以田延年算得上是青年才俊。

后来又因为做事干练谨慎,他被霍光招募到了大将军府,出任自己的门下吏。

田延年没有辜负霍光的厚望,没有用几年,就一路做到了大将军府的长史。

接着就是上官桀叛乱,田延年立下了大功,又飞快地往上爬了好几步。

四十出头,就当上了管理大汉帝国大半钱粮税赋的大司农。

这可是一个肥差,不是圣人,又无任何监督的机制,想不贪污都难。

人们常说,在大司农寺里走一趟,只要是摸过那里的案几,再回到家里洗手,都能够洗下一大盆的油水来。

所以身为大司农,田延年怎么可能不贪呢。

如果说昌邑国的田不吝是小贪,那么田不吝的这个本家田延年就是大贪、巨贪。

甚至有可能是大汉以降,最大的一个贪官。

从以往看过的史书上,刘贺早已经掌握了田延年贪墨的证据,所有的细节、数目、人证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只要刘贺愿意,随时都可以派人把田延年从朝廷上揪出来。

但是,此时还不到时候,刘贺要把田延年这张牌藏起来。

留到最关键的时候,再扔出来。

在朝堂上掀起一阵波涛,借着波涛做一些事情。

……

而刘贺对田延年的恶感,不仅来自于此。

更因为在原来的那段历史上,田延年在废昌邑王的时候,扮演着非常非常不光彩的角色。

如果说霍光中军将帅,那么田延年就是军师和爪牙。

说他是始作俑者也不为过:在那一次亘古未有的废帝行动中,就是田延年

在废帝的朝堂上,百官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敢同意霍光废帝的提议,因此霍光未能立刻取得决定性的成果。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又是田延年站了出来。

这个立功心切的田延年竟然在大殿之上,抽出了霍光的宝剑,直接威胁百官公卿——何人不从,当即毙命于此剑之下。

假如没有田延年充当马前卒和军师,废帝之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成事。

幸好,刘贺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否则恐怕也绝对看不穿这管钱粮的大司农,居然还是一个耍剑耍狠的高手。

……

当然,虽然刘贺对田延年有恶感,但是既然没有决定动他,那么就只能在他面前演下去。

刘贺如同见其他的老师一样,仍然是笑容满面地迎接了这位大司农。

“下臣田延年问陛下安。”田延年行礼问道。

“田卿是齐鲁人士,朕也是齐鲁人士,硬要是算起来,你我还有半分的乡梓情谊,不必多礼。”刘贺笑吟吟地说道。

田延年有些惶恐,连忙就再拜了两拜。

这番虚礼之后,田延年终于坐在了刘贺的面前。

在刘贺的固有印象当中,贪官应该总是吃得脑满肠肥的,所以一定都大腹便便。

但是让刘贺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大司农其貌不扬,干干瘦瘦,皮肤黝黑,个头只能到自己的肩膀。

活生生像是交趾那边的化外之人。

更是让刘贺想起了在昌邑国常打交道的那个田曹史王禾。

说到底,王禾比田延年可要可爱多了。

如此干瘪瘦小的人,居然可以想出废帝的狠毒法子,又能在大殿之上公然亮兵刃威胁百官,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

“田卿,今日虽然你是朕的半个老师,但是朕想先带你去看一些东西,如何,这些东西都是朕从昌邑国带来的?”刘贺颇为得意地说道。

“微臣谨遵圣喻。”田延年颇为谦卑地说道。

“好好好,甚好,走,朕带伱去看看朕的宝贝!”

刘贺说完就站了起来,兴冲冲地就往外走,田延年连忙起身去追。

但是因为田延年的个子很矮,所以腿也要短上一截,快步追逐的样子颇为滑稽。

要不是他穿着袍服,头戴儒冠,腰间还带着真二千石的组绶,那么很容易被旁人当成一个老内官。

半刻钟之后,刘贺将田延年带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前。

未央宫里有很多这样空着的院落。

一间又一间,因为各种原因而被废弃。

杂草丛生,荒无人烟。

所以整个未央宫可以利用的余地还有很多。

刘贺就命人清出了好几个这样的院落,或者是装着杂物,或者是留做日后使用。

刘贺站在院门之外,有些神秘地对田延年说道:“田卿,朕带来的那些宝贝就在里面,可要进去亲眼看看。”

别说是天子的宝贝,就是明知道里面有三百刀斧手在等着自己,田延年也得硬着头皮进去。

“陛下信任,下官受宠若惊。”

“好,那田卿就随朕进来吧!”

刘贺说完之后,大大方方地过去推开了院门,径直走了进去,田延年也忙不迭地跟着走了进去。

整个院子不大,所以田延年很快就看到了在廊下摆着的一些木质器具。

田延年看着颇有一些眼熟,但是一时又说不出来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刘贺故意没有说话,任由田延年自己去发现。

田延年不是一个好人,但终究是一个干员,对农桑之事颇为了解,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

廊下这些木头做成的大家伙,好像是一些新式的农具!

“田卿,你可能猜出这些东西是什么?”

田延年围着这些东西转了几圈,又摸又看,终于再确定这些东西都是一些自己从未见过的农具。

“陛下,这些可是农具?!”

“田卿果然好眼力,正是农具。”

“不不不,陛下谬赞了,下官这几年的大司农真是白当了,竟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精巧的农具。”

田延年一边说着一边发着啧啧称奇的声音,那样子还真像是一个对农事颇为感兴趣的人。

刘贺知道田延年的履历,当过太守,当过大将军非幕僚,不管是哪一行,都做得非常出色。

可惜啊,这样的人不能为自己所用,不得不是一种遗憾。

“嗯?田卿可知道这些农具是如何使用的?”

“让微臣现在用是用不来的,但是没吃过羊肉,也见过羊吃草,凭微臣以往的经验,可以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田延年笑着对刘贺说道。

“哦?那朕倒想听听田卿说说看,这些农具都是做什么用处的。”

“好,那下官就试试看!”

刘贺笑着点头,表示许可,他已经暗暗下了决心。

如果这田延年能够想出这些农具的用途,那么日后东窗事发的时候,至少不会给他族诛之刑,还可以给他留一个全尸。

这就是自己对他最大的恩赐了。

田延年当然不能看穿天子心中的小九九,他看了几圈之后,就颇为得意和愉悦地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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